将军一生有三匹马。
第一匹是老将军解甲回京时留给将军的。这是匹身经百战的老马,但老马总有失蹄的时候。在一次行军中马蹄踏空,将军和马栽倒在地。将军顺势在地上翻滚一圈后就跳立起来,可老马在经过一番挣扎后终究没能站起。马倌检查一番后对将军摇了摇头。对于战马来说,站不起来就等于死亡。将军对马倌点了点头。马倌会意,拿来一把粮草放在老马嘴边。老马吃完粮草后一声哀鸣口吐白沫,头重重地摔在地上再也没了动静。将军解下老马的马鞍,将老马葬在了一群土丘旁边,这些土丘下面埋葬着保家卫国的忠魂。
马倌牵来三匹马供将军挑选。将军仔细端详着每匹马的神态,当将军抚摸第三匹黄骠马的马脸时,马忽地腾起前蹄,嘹亮地嘶鸣一声。将军选中了这匹马,这是将军的第二匹马。
这匹马陪伴将军的时间最长,将军与这匹马的感情最深。在战场上,将军骑着马前后驰骋、左冲右突,击退过无数次敌人的进攻。闲时,将军骑着马来到远离营寨的地方,静静地坐看长河落日。塞北的落日特别的大特别的红,将军总喜欢在日落时吹起那支玉笛。将军在吹笛时会想起家乡的小桥流水和江南的烟雨飘摇,会想起为建功立业离开家乡时青梅竹马的女子送给自己这支玉笛的情景,会想起塞北的鼓角争鸣和狼烟滚滚……笛声随着将军的思绪时而轻快时而凄凉,时而悲壮时而激扬……笛声终止,将军转头发现马儿在身后静静地看着自己。马的眼睛宁静优美,像温润的玉,将军知道马儿能听懂自己寄托在笛声中的种种感情。
将军爱他的马。在征战沙场时,将军把马看作性命相托的兄弟。在吹起玉笛时,将军把马当作自己的知音。将军不知道,没有了马儿该怎么办。
将军的马跑了,小兵慌张地向将军禀告。
将军先是一惊,随即淡然。因为将军相信他的马不会抛弃他的。这个季节河边时有野马出没,将军推测马儿可能追逐野马玩耍一阵子就会自己回来。好在这时正是休战期,边境无战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将军开始担心,难道马儿不回来了?将军又吹起了那支玉笛,笛声哀婉,难掩其中的落寞寂寥。
一天日暮,远处隐约传来一声嘶鸣。听到这个久违的声音时,将军的心似乎激动地要跳出胸膛。将军慌忙走出营帐,彼时红日已半没地平。血红的夕阳里剥离出两颗黑点,黑点越来越大,像两只贴着地面翻飞的大鸟,直至将军跟前。马儿停在了将军的面前,欢快地打着鼻响。马儿不仅回来了,还带回一匹黑色的野马。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将军一跃翻上马背,扯起缰绳在塞北大地上纵情驰骋,那匹健硕的黑马紧跟在后面狂奔。
黑马通体发黑,黑的发亮,整天跟在黄骠马身后任何人靠近不得。将军曾试图伸手抚摸黑马的脸,它却倔强地甩过头去。小兵曾用马鞭抽打黑马的臀,却被它一脚踢翻在地。
马倌赞叹,真是一匹神马!
战火又起,将军骑着战马带着士兵冲向敌阵。一番厮杀终于击退来犯之敌,可是将军的马儿受伤而亡。将军抚摸着躺在地上伤痕累累的马儿,两滴热泪滚落下来。将军解下马鞍后,将马儿葬在了第一匹马的旁边。平日桀骜不驯的黑马此时变得极为温顺,主动用鼻子拱着将军的胸口。将军看着黑马的眼睛,那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湖水一般,孤独深邃。将军将解下的马鞍套在了黑马的身上。将军翻身上马在广阔的天地间驰骋,风呼呼地在耳边吹过,像是在呜咽。将军双腿在马肚上一拍,黑马奋力前冲。左手一拉缰绳,黑马向左转弯。右手一拉缰绳,黑马向右转弯。双手同时勒紧缰绳,黑马后蹄扎地前蹄高扬,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从此,黑马成了将军的第三匹马,陪着将军出生入死,陪着将军看长河落日圆,陪着将军听笛声婉转。
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这场战役从天未亮一直打到红日西沉,身受重伤的将军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将敌将挑于马下之后气绝身亡。将军死后黑马异常躁动,极力在挣脱小兵手中的缰绳。
马倌抚摸着黑马的脸叹息,这匹马不属于这儿,放了它吧!
小兵解下黑马的马鞍,黑马嘶鸣一声,头也不回地朝天边奔去。渐去渐远,像一只贴着地面翻飞的大鸟,像一个黑点,直至最后湮没在血红的落日里。
士兵们把他们的将军葬在了他的战马旁,陪同将军一块葬下的还有那副马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