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所谓亲人,大概就是亲在一起,爱在一起。
如果没有小妹,那我这一生肯定会少了很多乐趣以及对快乐与知足的感悟。
1995年到2005年那时候,正值计划生育风头上的那几年,超生是不允许的,一家最多能生两个孩子。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也正是那是母亲有了小妹,小妹是母亲节育后生的,母亲那时候本没有了再生孩子的打算,可是怀了小妹妹,她就舍不得打掉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于是母亲顶着压力躲躲藏藏的生下了小妹。
小妹妹是正月初一出生的,我记得母亲正在给我们准备煮鸡蛋,热包子,火刚刚生起来,她就肚子疼得不行了,那时候父亲以为母亲只是生病了,父亲拉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父亲觉得大过年的母亲怎么会偏偏挑这个时候肚子疼呢?母亲捂着肚子躺在了床上,让我带着妹妹出去,把父亲叫过来,我带着妹妹在大堂里坐着,那时候我们还都饿着肚子,依稀记得早晨八点多的时候有婴儿的哭声,我那时还傻傻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母亲还没有出来给我们做饭,我就偷偷的趴在门上看看里面的母亲到底咋啦,除了看到母亲在炕上坐着,我什么也没看到,这时候父亲突然出来了,看到趴在门上的我,我也不知道父亲那时候咋啦,他顺手就拍了我一巴掌,我走了,以后的好几天里我一直都想知道母亲怎么了,可是就是不敢去看。
小孩子的世界,纯粹而简单,大人说什么,小孩子就认为那是什么。从来没有人给我说过母亲会给我生一个小妹妹,我不敢问父亲,为什么这几天母亲都没给我们做饭,我更不敢问父亲母亲到底怎么啦。有一天我们家来了个村里的婆婆,她来看母亲,母亲叫她小娘,婆婆其实是母亲亲叔叔的妻子,只是我外公小时候给了他的舅舅,所以外公就在另一个村里长大。母亲一直说小婆婆是个孝子,太外婆在世的时候,小婆婆自己吃麦麸混着野菜团子,树叶子,给太外婆吃白米白面,小婆婆给两个堂舅都不给吃,好吃的都留给太外婆。我们都喜欢小婆婆,每次小婆婆来我们家的时候就会给我们几个带点吃的,从我记事起,小婆婆一直都是很和蔼的,一张核桃般皱褶的脸上老是挂着笑容。所以小婆婆来的时候,我就在小婆婆跟前问我母亲怎么啦,小婆婆说,你母亲生了个红老鼠,你千万不要去,那老鼠专门咬娃娃家呢。我信了小婆婆的话,一直觉得母亲生了个老鼠。
那几天我时不时趴在母亲的门上朝里面看,有一天母亲叫我进去,我推开门进去一动不动地站在地上,眼睛瞟着炕上的每个角落,心里还想着小婆婆告诉我的有关红老鼠的事,母亲叫我上炕,我上了炕,看到炕旮旯里睡着一个小孩子,红扑扑的脸,头上耷拉着几根头发,油油的贴在头皮上。母亲把那个躺在角落里的孩子包好,教我抱孩子,母亲示范了一下,她一手托着小孩子的头,一手揽着孩子的腰。母亲说小孩子的头跟腰软的,要扶着托着,我按照母亲的教法抱那个躺在旮旯里的小家伙,抱着她的时候,她一直盯着我看,我那时候觉得满心的欢喜啊,根本不是小婆婆说的红老鼠,不一会儿小家伙家给我拉了满腿的臭臭,这是小家伙给我的见面礼,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小家伙都把臭臭拉在我身上,我背着她,有鼻涕了就揩在我的衣服上。
记忆里,父亲做的最好吃的应该就是手擀面了。那个年,我们都吃父亲做的饭,大块的豆腐,大块的土豆,大块的肉,一锅烩,白色的瓷碗蓝花边,父亲先端给母亲,再给我们舀着吃。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父亲太不容易。
到现在我也会时常想起,两个月大的妹妹,小小的我,到底怎么样把妹妹养大的。小妹两个月不到,母亲就要下地干活去了,我自然而然也就承担起了照顾妹妹的责任。那时候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买奶粉给妹妹吃,妈妈下地的时候,我就给妹妹煮米汤吃。
北方的初春,寒风凛冽,水面上结着厚厚的一层冰。小伙伴们都拿着妈妈的毛线,在河里捞一块冰,再拿着妈妈的顶针,把冰吹个孔,再把毛线穿进去,挂在脖子上吃。红扑扑的脸,啃着河里捞起的冰块就是那时儿时的幸福,慢慢的,冰在太阳下融化,小孩子的脸上也慢慢活络起来,那一束束太阳光融化了小孩子挂在脖子上的冰块,也将灵活的笑容挂在了小孩的脸上。庄家人都猫着腰站在有光的地方享受这初春的阳光,男人们头戴有沿黑帽,身穿手工棉袄,有的棉花都露在了外面,仿佛那些藏在布底下的棉花也在争抢着想着那有光的地方,女人们头上裹着各色手巾,蹲在草垛上做着一家人的鞋垫,东家长西家短,这就是他们每天的谈资,今天谈了明天还谈,仿佛那家的事在她们眼里永远都是刚刚知道一样,母亲从来没有这样的闲情,她早早就下地给我们种瓜种豆去了。
趁着小妹睡着的时候,我拿着小妹的垫子去河里洗,因为小时候没有尿不湿,只能那几块破布凑在一起,给小孩子睡觉用,拉了尿了洗洗晾干再用。
妹妹不到一岁的那个秋天,有一天计划生育专干来了村里,大家都跑去躲了,不躲就得因为超生罚钱,母亲让我带着妹妹们也去躲。我们去了房后山的荒地里,走的时候背了水还有几个馒头,想着他们很快会走的,我就一直抱着妹妹坐在那里,二妹跟三妹在我两边坐着,太阳的影子渐渐拉长,小妹饿哭了,母亲还没有来接我们,我就搬了一块馒头放在自己的嘴里嚼了下,再一点点喂给妹妹吃,吃了点妹妹慢慢的不哭了,日头爬上了山顶,天慢慢暗下来,村里炊烟袅袅,鸡鸣犬吠,二妹跟三妹哭了,嘴里说着姐姐害怕,我就给她们唱歌,还不敢大声,声音太大怕别人发现。母亲说她不来接我们,就说明计划生育专干还在村里。
人在某个时间的勇气与能量是我们可能无法估量的,当时在某个时候发生的事,那个时候我们就很勇敢的顶过去了,后来回过头来想,如果在经历一次,自己未必能过得去。慢慢的只闻犬吠不问鸡鸣,村里闪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忽明忽暗,好像一个垂暮之人,充斥着无力。周围的树木影影绰绰,那一束黑枝,那一树的黑枝,一切的一切仿佛鬼魅般将凶恶的爪子伸向我们,妹妹啜泣的厉害了,我让她们悄悄的不要哭,有我在呢,母亲很快就会来接我们回去的。黑暗笼罩着一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村庄的方向还闪着昏暗的几点灯火,这黑暗压得我浑身发凉,心也跳个不停,但我强忍着内心的恐惧,一直给妹妹们唱歌,鼓励她们,那时候唯一的温暖与希望就是村里那星点的灯火,唯一的力量就是身边的妹妹们。夜晚的荒野,寒鸦的声音打破所有的宁静,那一声声凄凉又悠长的叫声仿佛疯女人在暗夜里的哭泣,让人绝望又恐惧。
乌云遮挡着月亮,给原本凄冷又黑暗的荒野平添一层鬼魅般的感觉。冰冷与麻木有时候不是贬义词,在这鬼魅般漆黑的夜里,因为内心的恐惧而浑身冰冷,因为冰冷而失去知觉,但那是的心里只记得一件,那就是不停地鼓励妹妹。
马云说过,有的人因为相信而看见,有的人因为看见而相信。我现在觉得那时候的我就是因为相信而看见。慢慢的守得云开见月明,月亮升起来了,乌鸦回了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