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的妹妹东红的生日。她是1959年10月18号出生的。
1977年的10月25号死于学校挖防空洞。 享年18岁。
那是一段什么样的岁月?这是我们全家人陷入灭顶之灾的日子。40年来心里最悲痛欲绝的事。这么多年了,一直不愿提起。
今年是她逝世40周年纪念日。往事不堪回首。
妹妹东红出生在1959年。正是大练钢铁的时候。那时候像是大跃进年代的第二年,爸爸妈妈每天早出晚归忙忙碌碌。可是妹妹一出生,却也给我们这个三口之家带来喜庆的色彩。
也许是新疆的民族地区的特点,这里的汉族人的容貌长得要比内地汉族人要漂亮一些。妹妹就是这样。一模一样的父母。一模一样的生活习惯,一模一样的吃喝拉撒。可妹妹长得完全不同于我。大眼小嘴,天庭饱满。眼睫毛扑闪扑闪。皮肤白皙,头发发黄。一看就是个新疆娃娃。我的长相一看就知道是个北京娃娃,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
妹妹小时候,是食物匮乏短缺的时代。大人孩子常常处在饥肠辘辘的状态之中。爸妈上班去了。保姆刘大妈带着我和妹妹,到附近的农民的地头去转悠。碰上个地里的一颗葱一个蒜,一个土豆什么的,都如获至宝,揣兜里赶紧拿回家做饭用。
妹妹从小不爱哭,不娇气,不爱闹。整天跟着奶奶进进出出不吭气。有的时候饿的不行的时候,拿起什么都往嘴里放。
那时候她大约是不到1岁,分不清生的熟的,什么都往嘴里放。我看着觉得好笑,就顺手在院子里拿了一块黑黑的煤炭,递给她让她吃。
妹妹饥肠辘辘张开嘴就要吃,一下子愣住了。这是吃的吗?圆圆的眼睛盯着看着我,张着圆圆的嘴停在了半空中。 我笑得前仰后合。母亲看见了说,娃娃肚子饿了,你不用欺负我娃娃不认识吃的。
三年以后家里的日子有所好转。母亲的身体还是不好。常常休病假。母亲在家里除了看病养病熬药吃药外,就是和刘奶奶照顾妹妹。那时候第三中学的老师家里都有孩子。俗话说,鸭子的儿子会浮水。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不用学天生的。这个院子的孩子天生会上课。
有一天三岁的妹妹和小朋友在家里又玩起了开始“上课”。
一个木头凳子当讲桌,三个小板凳上坐了三个比妹妹还小的孩子。妹妹当时三岁 ,是老师。只见妹妹站在凳子的后面,面对三个小小学生。拉着腔调说,今天我们开始上课了——,正不知道说什么好?一眼看见刘大妈在旁边洗洋芋。就说,今天上课——“洗洋芋”。三个小小孩的眼睛,刷!一下子转过去看刘奶奶怎么样洗洋芋了。
妹妹在三岁的时候,还有一件让人记忆犹新的事。那时我们家住在第三中学的宿舍里。是个一门两户的平房。房前屋后都有空地。可以种菜也可以养鸡。
有一年春天,刘奶奶在市场上买了几只黄绒绒毛团团的小鸡。妹妹每天都兴奋的去看鸡,去喂食喂水。结果不知道咋回事,小鸡养着养着就蔫了,后来就一只只都死了。最后就剩下一只小母鸡了。
这只小母鸡虽然没有死,但是长得十分的弱小。在鸡群里常常遭到欺负和抢不到食吃。但是却成了妹妹的心里的最爱。奶奶给她的好吃的,她一转身就喂鸡了。奶奶每天剁鸡食,她就蹲在旁边看着。奶奶把拌好的鸡食交给妹妹去喂。妹妹走路还不稳,晃晃悠悠的,但是还是竭力端稳放在地下。所有的鸡都来吃。我们家的小母鸡反而抢不上。东红急的不行,就去赶。一边赶一边跟小母鸡说,你快去吃饭饭啊!你再不去抢,就吃不上了。刘奶奶看见了捡了一个石头块打过去,把那些别人家的鸡打散了!我们家的小母鸡才悻悻前来吃食。
这只小母鸡浑身长得漂亮的土黄色和黑色相间的毛。鸡头也小,冠子也是红红小小的。终于有一天小母鸡下蛋了,
虽然小母鸡的蛋不太大。但是可以连续下五六天。一下蛋,那冠子就更红了。咯咯哒一叫起来,声音又高又亮。妹妹一听见,忙不迭的飞跑出去到鸡窝里拿鸡蛋。
小母鸡看见是东红来拿就不阻拦。站在一边咯咯哒!要是别人去拿,它就冲上去拿嘴叨你。不让你靠近鸡窝。这个小母鸡的战斗精神非同寻常。有些邻居就故意去拿,去逗这个鸡。这只小母鸡全身上下的毛都扎起来,情绪激昂!一次次的往上冲!只要你敢动手就试试看!每看到此,东红就认定,这是她的鸡。就认她一个人。
终于,有一年春节这只鸡要宰了!
之前,母亲还特地和东红谈了这件事,让她想开。可是无论如何东红还是坚决不同意宰那只鸡。尽管如此春节期间这只鸡还是被宰了。那时候她还很小,也就三岁半吧。那盘鸡端上来时,妹妹眼泪汪汪的。怎么也不动一筷子。那时候是困难时期,能吃到鸡,已经很不易了。但是妹妹始终不动。大家都在吃年夜饭,就她坐在一边泪水涟涟!像是心事很重的小大人。心里装满了对那只小母鸡的悲哀。
妹妹在文革时期,和妈妈一起下了干校。住在乌鲁木齐小地窝堡的那栋著名的三层小楼里。这里是乌鲁木齐市委市政府办的学习班。我母亲当时在乌鲁木齐教育局工作。经过文革的洗礼被定性为日伪特务。于是就和市委的那些“牛鬼蛇神”们一起下放在这里了。虽说是下放,但是他们日常生活除了学毛选,读报纸,看文件外,就是象征性劳动改造了。我每次去几乎都能碰见李光清伯伯在地里干活。他带个破草帽,坐个小板凳拔草呢!没等我喊。他一回头看见我就点点头。李光清伯伯是当时的乌鲁木齐副市长。他爱人吕铭阿姨也是山西人。还是刘胡兰的入党介绍人。当时那可是大名鼎鼎。因为有市长在,这里的生活水平还不错。食堂的饭菜比不上市委机关食堂,但是比起我下乡的农场食堂那是好的天上地下了。每次我去看望母亲和妹妹。都要大吃一顿好饭才走。
妹妹在这个绿树浓荫,草木茂盛,鲜花盛开又远离闹市的地方过的自由自在。
不用上课,没有作业。当然也没有小朋友。
当时的食堂做饭的一位师傅看一个孩子跟着一群老头老太太出来进去,没什么玩的。就送了妹妹一对蓝色的小兔子养着玩。
小兔子乖乖,但长得不是白色的毛。而是蓝灰色的毛。眼睛也是蓝灰色的。那个师傅还在楼后面找了个地方,帮东红挖了个兔子窝上面还搭了一个草棚。然后教给东红每天要去打一捆有白浆的一种草喂兔子。三个月的时间,东红不管刮风下雨天天都要打草喂兔子。每次去送草的时候,都要分别把两只小兔子抱在怀里,抚摸一阵。小兔子天天竖着耳朵,瞪着眼睛,三瓣嘴一动一动的在期盼中度过。
终于小兔子变成大兔子了。大兔子抓不住也抱不起来了。而且兔子们特别会打洞。让原来的兔子窝底下四通八达。不仅如此,兔子们也有着惊人的繁殖能力。很快两只兔子就变成一群兔子了。有人让东红把长大的兔子要不卖了换钱,要不宰了吃兔肉。这两样东红都不同意。于是就把这窝兔子又还给了那个食堂的大师傅。她实在不想看见小母鸡的悲剧在蓝兔子身上重演。
/从干校回到城里,就面临上学了。已经10岁了,该上5年级了。可是她什么也不会。怎么办呢?学校也是要抓学习质量的啊!于是母亲从当时教师进修学校的专业老师里选了两位。
一位是教语文的方老师。她一接触东红就说没问题。东红只需要把1-5年级的全部字词句多写几遍就行了。语文的基础在于阅读。好在我们全家人都有阅读的习惯。东红融入其中也是情理之中。记得有一次我们在家里谈起了《红楼梦》。每个人都在谈自己喜欢的红楼梦的人物。每一个人都说了。最后大家都说完了,发现东红还没说,问她喜欢谁?东红微微一笑,有点害羞的说,我喜欢贾宝玉。接着引来哄堂大笑。
另一位是教数学的刘老师。她们不到三个月,就把东红的五年级功课补回来了。
那位教数学的刘博特老师,是新疆当时唯一的一位高中数学特级教师。她拿着一沓子东红小学的数学书,就像讲小人书一样让东红又快又轻松的学完了1-5年级的全部数学课。三个月前,东红还像个小傻瓜一样什么也不会,三个月以后俨然成了班上的小学霸。东红的数学一直到高中都是刘博特老师亲自辅导的。所以她也一路开挂到了高中。
在那个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年头,所有的单位机关学校都在日夜兼程挖防空洞。一连下了几天的雨雪,太阳升起来了,阳光把已经坚硬如铁沙石泡化了。
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五日的上午。高二三班的同学照常进行挖防空洞。快到结束的时间了,别的同学已经离开了。东红是班上的团支部书记和学习委员。总要晚走一步。结果就在这时,几米高的土石方突然坠落。瞬间就淹没了两个人的身影!等同学们大呼小叫喊来老师,扒开厚厚的土层,找到两个人时,早已经没了呼吸。事后教育局和学校給出了一个因公牺牲的证书。
就这样我的妹妹东红,一个美丽的姑娘在18岁的时候,飘然而去。刻骨铭心的思念,将永远留在我们的心里。
写于2017.10.25.(2018.6.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