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离人物志  首序

天之涯，地之角有一洲，名曰大荒洲，洲有一岛曰无稽岛。岛上一峰不甚高，名曰佳梦峰，峰下一潭曰怪潭。常水无色，潭水赤色；常水多下流，而潭水出潭则蜿蜒盘旋，逆峰而上；峰顶一池曰蝶池，其状若蝶，故名。

初，上流之水至池不下，日益高涨，赤红若衣胞。有支离叟者，望天而祝，凡三载。忽一日赤红隐匿未知所踪，而潭水上趋如故。叟缘峰以上，视之，俨然一蝶，血红烂漫，犹如振翅欲飞，却荡漾其翼，迷离臻幻。叟奇之，蝶池四围，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飘忽若梦，不觉醺然。

支离叟者，居山脚。妻早亡，有六男一女。六男曰：勇、猛、豪、强、威、丰；女曰美最幼；长子勇有一子一女。子曰魄，女曰悴。因美其峰，遂举家乔迁于顶；四时别序，风色迢递，云山雾海，任意东西。实天外隐园矣。

支离勇，一臂长，一臂短。臂长可入云，只手可遮天，臂短不能触地，若触地则必匍匐于地；支离猛，双臂粗如柱，肌肉似皮革，两腿却细若伶仃，可锥于地；支离豪，头大如斗，头顶有肉球，形如鸡子者九，或聚或散，不甚均匀；支离强，肚若鼓，行而异响，如水撞壁。

支离威，披头散发，终年不修。渐长则系于腰以为腰带，一旦怒而上举，漂浮若乌云；支离丰，其脚巨若船，踏地若重锤。十指尖嫩修长，共脚趾皆六。或称之为“支离二十四”；支离美，支离叟心头宝。其发分九彩，九彩各渐变深浅。其腰细盈握，动如风中之竹，虽定犹自摇摆。眉心一痣，墨如漆染，核桃大小；樱桃小口，微哂魂销。

支离叟之孙支离魄，方弱冠。其肤色黝黑，眼分青白，青眼现于黑夜，白眼明于白天。以是白日为盲者，暗夜为常却异于常，能见人所不见。惟其肚晶莹剔透，五脏六腑若可鉴者，终年不沐浴，虑肚腹或破；支离悴，支离叟女孙，通体雪白，小巧玲珑。及笄之年，却高不盈尺。冰雪聪明，眉心一红痣，樱桃大小，能盈缩，散异香。人以之奇。

支离无尤，支离叟之义子，排行第三，人称支离三郎者。支离无尤脑后一包，人曰：“慧包”。实赘疣也。其常依佳梦峰而下视，蝶池翩翩；或有风雨，蝶波上涌，若气囊，以致蝶影飘摇，意欲冲天。

考支离始祖为支离疏，乃南华真人之记名弟子。支离疏之兄支离德，道貌岸然行于人间。自与支离疏析居以降，凡五千岁，子孙流布人间，繁衍日久而生生不息。德之后裔圆颅方趾，只是每出门头必增围，较平日大三周，入门则必削之。以是有削首尖如斗笠者。

支离老祖遗训曰：支离子孙死必葬于三处。曰土中，曰峰岩，曰室壁。峰岩者，挂于峰，为天葬；室壁者，悬于室，为壁葬；土中者，入土，曰地葬，然必处蝶池之畔，又曰地水葬。至支离叟又改制焉。曰：人生七十古来稀。支离子孙若七十之前亡则从亲葬，七十有命可从己葬；或少年老成，有强志者亦可从己，夭亡非常者不在此列。所谓从亲葬者，即从亲近之决择而葬，不由己意；从己葬者，从己之欲，适己之志以葬。可言于人，或明于书。

于是勇猛豪强皆愿死而挂于佳梦峰；威丰意于地表起丘陵；支离美最是笃定，愿死后入蝶池，以期他日化蝶而飞，翔舞于天；惟叟不意于室而尊祖训葬于蝶池之畔。二小儿聒噪。支离悴云，愿葬之怪潭；支离魄曰，愿从于游魂涧。

游魂涧者，处佳梦峰下。涧深不可测，其下有四异。曰蝎尾蛱，曰蛇信花，曰蛛蛛香，曰蜈蚣草。

蝎尾蛱者，乃一巨蝶，通体黑褐色相间，惟触角赤红如火，双翅钝缺相间若蝎尾，是为蝎尾蛱；蛇信花者，一茎独杆，其状若蛇，直立。花如蛇信，忽隐忽现，氤氲迷离，有奇毒；蛛蛛香者，通体无叶，枝繁密，上缀花蕾密密匝匝，如蛛肚而圆润，初蕾厚盈，渐次柔薄，晶莹剔透，吹弹可破。散异香，然终不绽放，其色苍白；蜈蚣草者，形如蜈蚣，绵延千里，若草灰伏线，只是多足，无头无尾。支离魄所愿者，正是四奇所聚之游魂涧。涧内终年不见天日。外光虽巨而不能透，内香虽异而不可传。无论奇毒，抑或异色，自成一体，独绝一处。

支离无尤现不居大荒洲无稽岛。其生死怎处，尚无定焉。叟曰其肖支离德之苗裔，似又异焉。其支离之间乎？未能定也。

                    支离无尤

支离无尤，支离叟之第三子，人称三郎者。支离无尤生平有三恨三愿。三恨者，一恨孔方绝情，二恨阿堵无义，三恨囊中羞涩；三愿者，一愿与孔方结义，二愿同阿堵共舞，三愿猝死于梦中。

时人以是又称之为“支离三恨”，其自嘲曰“支离三愿”。或曰其第三愿最佳，支离无尤却说，非愿猝死于梦中，实为避生苦，远医药，绝死别，封泪影也。

无尤尝负笈游学于洛城。城西有涧，涧水盈而成河。于漆夜立桥首，水天一色，前途冥茫。初识一女子，年方二九。不期而遇，惊为天人。携手游于王城，踌躇满志；双蝶栖于西苑，卿卿我我。不意风云变色于未兆，人心浮动于象先。恸然一别，再会无期。

支离无尤遂弃学远走于海，海潮漫荡，几欲溺毙。竹杖芒鞋，行尸于姑苏，走肉于园林；亦乘“金龙”蜿蜒于金瓯，所谓无舟楫相假，遂望雁荡以息心，近楠溪而绝渡。于是蓬首垢面，憔悴以归。辰巳之交，复振翅于北海。

北海有岛，其状若琴。海风是润泽的，空气是咸湿的。支离无尤跨北岭而入崂山，瞻太清以仰三丰。雪浪滔滔岩阻以回，蓄涌以上往复不休。远望则岚气氤氲，近观则山花烂漫，一时心绪纷飞，宛若处于仙山云海。只是山巨而人小，居一隅之地想当然耳。

初，支离无尤徒步观海，于路心潮涌荡。山路高低起伏，蜿蜒曲折。出地道，举首以观则海风扑面，碧波荡荡，无涯无际，以为壮观。精神一振，胸为之阔。自是，攀岩寻礁，捡壳拾贝；浴于海，饮之酒，炙于肉，销清忧；乘风逐浪，未有竟时，登山觅幽，辄宿洞窟；饮则有鲜，鲜多品类，蚌蛤时味，宛若季风，花木琉璃，疑在仙境。最终也呛了几口海水，品了几许清露，流了几滴眼泪。遂西。

西栖于泰山。岱岳崇峻，智者乐山；鳞介离水，时复往焉。峰交于睫焉能坐观？于是登岱宗以小鲁，会绝顶而览众。云海荡荡，山岳茫茫，其云耶，其海耶，复山耶？登山者心情，涌力以举，若飘忽之云；下山者如失，意兴阑珊，似流水下泄，虽叮咚而终觉乏味，未若飘举之俊逸。

支离无尤居于山又三载，复意于武林。武林有江之美，河之韵，山之幽，湖之秀。所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诚不谬也！“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

种草以拈花，临风而慕霞。恍惚十载，一箭风快！人前人后齿牙，毁誉等差。支离无尤者，非无忧也。实与人无尤耳。然于己者何？

                      支离美

支离美，自然是极美的。美得一塌糊涂，不可方物。她是支离家族千百年来最为正常的一个女子。她有感于家族不太光辉的形象，于是罄其所有，不惜重金要打造一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美。

美之首者，面目第一。“巧笑倩兮 ，美目盼兮”，据说眼睛会说话，也是心灵之窗，于是先美其眼。由于基因不稳定的缘故，支离美为单眼皮。双眼皮似乎更美，单眼皮被水样的刀波一划，居然顾盼生辉；“回眸一笑百媚生”，嫣然一笑魅力四射。欲一笑嫣然，必皓齿贝鲜，奈何龅牙外支，厚唇如堵，于是矫齿，薄吻，竟然甚为可观。虽不能生百媚，粲然一笑，也能迷倒一大片。

高鼻梁是不可或缺的，据面相术来讲，它是人之艮岳。既如此，怎能马虎。于是又隆鼻，隆鼻未最佳，带勾为佳，于是乎隆而勾之；天庭也要饱满，饱满其天庭，地阁亦需方圆，方圆其地阁；美女必定是长发飘飘，于是长发及腰。长发及腰不是最妙，最妙编织细辫，层层叠叠，条条精彩，根根明艳。于是乎七彩其辫，增一白，留一黑，凡计九色，若青丘狐之尾数，只是斑斓，氤氲迷离。

只是地阁之下，肚腹之上，广而平。只好大兴土木以填，竟蔚然可观。“楚王好细腰”，节饮食，束腰若竹节；明皇爱贵妃，暴饮暴食，腰大十围；成帝宠飞燕，以作“掌上舞”，以是瘦骨伶仃；纣王喜妲己，旋即养狐以自媚，竟然冷艳；也时时拜月，情绵绵而意切切；千里走单骑，领略大漠孤烟，习羌笛琵琶。

有赞为证：左抱琵笆半遮面，右横羌笛弄管弦。发分九彩，明眸善睐；丹唇外朗，粲然贝鲜；果何人哉，支离美仙；柳腰旋风，呼吸若兰；翩翩欲举，樱口含檀；鼻隆颧耸，覆雪层层，春风不度，丘壑难平；比玉环多海棠胭脂，较昭君少大漠风烟；鱼比目以生翼，西施失颦，月生香而散彩，黯然貂蝉。果何人哉，支离美仙。

以是支离美凭一己之力彻底扭转了支离家族千百年来令人不齿的形象。终于也扬眉吐了一口仙气。

              支离疏和支离德

支离疏做为支离家族老祖的经典形象在庄子《人间世》里是被这样描述的：

“支离疏者，颐隐于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肋。挫针治繲，足以糊口；鼓荚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征武士，则支离攘臂而游于其间；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上与病者粟，耶受三钟与十数薪。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

他的脸隐藏在肚子里面，肚脐成为天然的面具；肩膀高于头顶，像是两座山峰；头发冲天而立，也不知是否要发怒，还是业已发怒；五脏六腑的血管密布在后背上，如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用红色的丝线精心编织的网状背心；两条大腿几乎成为两肋，只是没有肋骨撑着，不知会不会呼吸不畅。

但这样的一个奇异的人，不但会做手工，给人缝缝补补，还会卜卦算命，能养活十几号人；官服征兵他可以大摇大摆行走在街心，无人征他入伍；每有救济也绝不会少了他那一份。像这样的畸形儿非但能够自己养活自己，而且能够无疾而终，享尽天年。

诸位羡慕么？嫉妒么？恨么？

且慢！天下有奇之奇者，也有特而特者。哪一位呢？那就是支离疏的大哥：支离德！

支离德者，特之特者也。既奇且特。你看不到他的头面隐到哪里去，据说于肚脐下之下者；肩膀好像矗立于云彩里，看不分明；头发据传五颜六色，七扭八拐，喜怒哀乐是看不出来的；他的五脏六腑更是漆黑一片，犹如阴暗地狱，只是谁也不愿意去接近，以免沾染了什么不洁和晦气；两条大腿是粗壮的，只是不常运动的缘故，传说浮肿的厉害，大约要被截肢了。只是担心那头脸要是受凉了可咋整。谁说那头脸不尊贵呢。

他弟弟支离疏那些小儿科的技术他是看不上眼的。什么养活十几号人？支离德能建立一个王国；卜卦算命？开玩笑吧，支离德自身就是天命。

哦，终于明白了。支离德原来他有德啊。尽管那德是支离破碎的。难怪乎支离疏人丑命贱，原来是德行不佳的缘故。能够颐养天年总算是不错的归宿。难不成指望大哥支离德提携提携？别忘了，支离家族全靠支离德撑着呢，他不能失德呀。

二老祖可谓穷形尽相矣！子孙有贤与不肖，可谓支离等差，难以甄分。有貌隐于形而德支离其外者，有德藏于形而骸放浪不羁者，有德行素著而时有支离者，有支离而遽合者，其谁是乎？游魂涧之四异者，其德耶？支离耶？非吾所知也。

                        后记

勇猛豪强死，如愿挂于佳梦峰；威丰死而丘陵起；支离叟无疾而终，初悬于屋壁，后葬于蝶池之畔；支离美浮尸蝶池；魄跌入游魂涧；悴嬉戏于怪潭，不意落于潭，潭涌其尸逆流而上佳梦峰顶，止于蝶池之畔。方其时蝶池赤水悬空而起，如气鼓，直冲云霄，高可数十万丈。支离美尸于其间作陀螺舞……

忽一日，佳梦峰崩，勇猛刚强皆零落于游魂涧。蝶池震而爆，血雨淋漓，经年不止。支离美尸未知何之。支离悴涌尸蝶池，池缘塌陷，叟亦随坍圮入池；又三朝，佳梦峰水皆复下流，怪潭水顿减其半，其色渐淡。蝶池不复旧状。三载后，一池碧翠。

支离无尤支离人间，终老未归。

                    剑眉虎目

一匹白马，挟风裹云而来。

马上少年，剑眉虎目。一袭红尘。

店内灯火通明，“五魁手”犹如魅影；“八匹马”纵横驰奔；“哥俩好”勾肩搭背。

少年气运丹田，声如洪钟：“老板，上人肉包子来！”

店小二大惊失色。皮笑肉不笑地说：“客官，可不敢乱说，小店合法经营，从不做那种勾当。”

店角一彪形大汉曰：“满室光明如白昼，哪来的黑店？！”

合店粲然。少年面色冷峻。

老板娘风摆杨柳般来到少年面前，嫣然一笑曰：“小兄弟，人肉包子确不曾有，人肉馒头管够。”

店内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老板龟缩在曲柜里，羞怯如二八少女，一脸绯红，满头珠翠。

少年剑眉一挑，虎目眩七彩之光；店外白马嘶鸣。

店内布满了祥和的空气，犹如酒醉的探戈。氤氲着迷离的芬芳。

白马嘶鸣于暗夜，声如狼嚎；店内风光旖旎，宛若仙境。

                    无双英娘

一袭红袍，如流动的火焰。白马，马上女子背负双剑。

英娘！天下无双的英娘！

白马疾驰似流星。直冲莽原，荒冢。

荒冢人声鼎沸。这是一个骷髅集，骷髅喜好面具，以是集上有很多“面馆”。但“面馆”并不卖面。

“面馆”坐定三人。一人白面，居中而坐，冷若冰霜；一人黑面，居于一角，艳如桃李；一人花面，喜笑颜开，于门首往来逢迎。

“店家，拿酒来！丑酒。”英娘声震屋瓦。

花面点头哈腰：“姑娘，我们这里没有丑酒，只有人面。”

“这里也没有姑娘，只有姑奶奶。”英娘杏眼圆翻，柳眉倒竖。

白面苍白一笑说：“狂徒！”

黑面语笑嫣然曰：“我喜欢。”

英娘蓦然拔剑，双剑若游龙。上挑下划，白面碎裂于地，黑面飞落屋梁。

白面之下是一张清秀的面孔，黑面浮出丑陋的嘴脸。花面夺门欲出，英娘一个“鹞子翻身”，双剑合击，花面应声而落。

“花面”之下居然是白马少年！英娘惊叫一声：“师弟！”

                    万古刀平

剑眉已钝，虎目黯然。

一阵酷烈的香风裹挟着万千娇媚袭来。白马少年仰面而倒，英娘剑交单手，回手一镖。镖，一支穿芳透艳的镖。

香消玉殒了无痕，寒星一点黯三春。黑面眉心一支蝴蝶镖，犹如一个惊叹号，一点尽没入骨，镖头蝶翅栩栩然。

白面舌绽莲花，一枚透骨钉直射英娘面门。英娘后仰如风拂柳，双腿如磐石。好俊的“铁板桥”功夫！说时迟，那时快，英娘“秋水寒烟”脱手，剑似飞虹直入白面哽嗓咽喉。血标红线，溅若赤霞。

大漠，长河，落日，孤烟。白马如霜，红袍如火。

“师弟，”英娘欲言又止。

“师姐！”少年泣不成声。

“温柔谷”，“风帘翠幕”。“骷髅集”，“参差十万人家”，孤魂“绕堤沙”；“黯乡魂，追旅思”；正“絮飞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

嫣然为“温柔谷主”，“骷髅集”是“温柔谷”后仓。终年白骨撑天，牛鬼蛇神而花面逢迎。

昔日少年乃温柔帐中客，今日已是门首笑脸人。只是今非昨，昨宵清客，一入“谷门”，“萧郎”路人而已矣。

英娘惟有嗟叹。自是少年白马画影里，远望山色木萧萧。

“师弟！”英娘啼眼幽露。

“师姐！”少年从怀中抽出一柄刀来。此刀似“无厚”，但未发于硎。精巧碧透，仅可容于心。

“莫非万古刀也？”英娘愕然问道。

少年颔首。“所谓酒祓清愁，花消英气，弟之谓也。胸中万古刀难抵嫣然一笑，世间坦途，寄师姐不平之剑也！”言讫“万古刀”横颈而亡。

“师弟……”，英娘抚尸，泫然。

移时，英娘面若寒霜，一跃而起。

一袭红袍，灿若云霞；白马如浮云，飘过天际，直奔“海楼会”而去。

                    东郭直树

一头黑牛。牛角悬剑。一人倒骑。

东郭直树，骑天下最悠闲的牛，用的却是天下最凌厉的剑。

此剑无名。剑如人，寂寂无闻。牛之所之，意之所到。

今日却不同，牛角不再悬剑，一把无名之剑横置牛之两角之上；人也不再倒骑，以意驭牛。牛居然也能狂奔如飞。

据说此剑脱胎于“庖丁解牛”之刀。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文惠君得养生之道，庖丁以是天下闻名。

名无心以逐利，利慕名而盘桓。庖丁不胜其扰，隐于太白山。刀随人没，不知所踪。所谓“附骥尾而致千里。”刀无名因庖丁而显，以是“以无厚入有间”，游刃有余；庖丁因南华真人而生，以是惊艳群伦，名扬四海。

人刀倶失而“薪尽火传”也。东郭之剑得“游刃有余”神技却并不“解牛”，更不养生。无名剑要解剖“支离德”。

“支离德”，支离疏之兄，支离家族流布人间的“一支劲旅”。

据说无稽岛支离疏要赶赴海楼会，为子孙复仇，但不通人情世故，以是会同人间支离德长兄要杀英娘，斗海蜃子。

有名的东郭直树，无名的牛角之剑；倒骑而正跨之人，怒火中烧之牛，“游刃有余”神技终于要重现江湖，显威海楼。

一头怒牛，一把无名剑，一个天神一样的人。一袭闪耀着五彩霞光的黑袍，如一块来自万古洪荒的陨石，径直落向海楼会。

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何况是陨石！更何况是东郭直树！

                    支离玄贞

无稽岛，佳梦峰，朔望洞。

支离疏率勇、猛、强、威、丰及支离美朝谒支离贞。

支离贞，支离家族支离疏一枝支离怪之螟蛉义女。支离疏称之为姑。

朔望洞为支离贞修行之地。上有佳梦峰如云罗伞盖，洞前怪潭。潭水尽赤，终年逆流而上，汇入佳梦峰顶之蝶池内。

支离贞朔日闭关，望日出关。以是支离疏于望日朝谒支离贞。

贞之貌与常人无异。只是双手皆有六指，六指却又不同；右手第六指随心而点。一点足以惑人，二点是为诛心，三点海眼为之啸。以是有“支离三点指”之称；左手第六指，指肚之上有眼，大小如芝麻，形状亦类比。

左手第六指眼，通常闭合无异常，眼开则察人而转动。若左手第六指眼与心、意贯通则晦天暗日，“虚空”为之变色。

“尊姑，可否同侄儿会猎于海楼？”

支离贞眉头一皱，未置可否。

“支离豪、支离魄他们……”

支离贞突然仰天狂笑不止。头颅左摇右摆，几欲迸飞。何也？却原来支离贞面貌虽与常人无异，但其头颅颇大，但脖颈却极细小。犹如一根牙签上插着一枚大号的青苹果。满头秀发绕于腰际，只是色如白练，动若游蛇。

笑声回响于朔望洞，如“瓦釜雷鸣”。蓦然之间笑声戛然而止。支离贞虽出关，但并未轻动。其盘坐于晦明交界之处，半脸艳若桃李，绯红氤氲；半脸晦丧喑呜，灰暗如土。

“小小海楼，何足道哉？看我一点指，顷刻之间让它灰飞烟灭！”半脸“桃李春风”，似乎能透出一枝明艳的红杏来。

支离疏大喜过望，惟有唯唯。支离美“九色之辫”翘然欲飞。只是姑奶奶面前，怎好喜形于色。于是内心暗自飞扬却极力压抑。

“美儿，上前来。现瓠犀之九尾玉狐已为吾所有，今日赐之于你，即刻奔赴海楼会。你且附耳过来。”

支离美喜不自胜，以致手舞足蹈几欲昏厥。

“你只需如此……如此……”

支离美初惊而羞，继之狂喜，忽而大笑。朔望洞内一时明暗闪烁，光怪陆离。

支离疏的头颅似乎要从腔子里蹦将出来，乐不可支，以致如斯。哈哈哈……

                    雁翎阁主

秋水雁翎阁主人、东郭担浆、西门炊夫，三人乘一叶小舟，风荡荡，荡飘飘向海楼会进发。

一袭白衣立于船头。袂飞絮舞的绝非白衣，而是心情。雁翎阁主面色凝重，依稀蜃楼，杀气重重；隐约海市，氤氲漫漫。

东郭担浆、西门炊夫垂首船尾，一言不发。一叶风舟似行如止，飘忽东西。

海楼在望，海楼在望。白衣子喃喃曰：“蜃子贤弟，保重，保重！”不觉已是泪洒胸前。

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情绝处。

关心，伤心，千古不易之理也。

秋水雁翎阁主一日于阁中看得秋水出神入定。忽觉眼前青光一闪，“不平剑”在秋水中如鱼游弋。阁主惊喜非常，然而四顾无人；不平剑自行出水，复悬于阁，剑光闪烁隐约有字：

“弟未能亲至，望兄见谅。海楼会乃弟弘誓大愿，期兄驾临。蜃子望眼欲穿，切切！蜃子拜上云云。”

白衣子心内一动，复慨然而叹：“蜃子贤弟，祸不远矣。”

白衣飘飘，海楼在望；海楼在望，涕泪滂滂。滂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