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裂(第二章)

  老狂生

城东南有一道观,名曰:无极观。从山门进去,两进的院落盖着几间庙宇,一个邋遢的老道领着七八个小道士每日蒸得了馒头到东市换钱艰难度日。城中士绅鲜有光顾者。上月道观却来了七八个道士,为首的道长叫李仙芝,被随行道士尊为地师,说是奉了天师之名来拯救生灵。这位地师相貌高古,略施法术把主持老道的老寒腿给治愈了。且不似他们寒酸,囊中多金,当即嘱咐众道买米于山门前搭建粥厂,地师要向众百姓论道说法。于是每日游民数以百计,李仙芝当中说法,归附者甚众,曹城困苦之人也闻风而至。李仙芝当众宣讲天师教教义,天师怜悯众生愁苦,派诸弟子至人间传道,凡入教之人皆兄弟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共当云云。不过一旬,满城皆知天师教。渐有豪绅闻名而来,无不被李仙芝高明的法术震惊,遂入教作了弟子。一月之后,信徒中施舍钱财者甚众,于是粥厂常设,城内外乞丐皆来此疗饥。

这一日午时,山门前如常排了长龙一般的队伍,等候开粥,人群发出轰轰巨响。道士已经不出来宣讲教义了,十来个信徒在外施粥并维持局面,动辄怒责乞食之人。施粥将开,一个中年汉子走到一株松树底下,隔着二三十步,盯着看了一会儿。汉子三十五六的年纪,颀长身形,穿着青色的粗布衣裳,脚登一双草鞋。长眉凤目,隆准广颐,三绺长髯。虽着装与庄稼汉一般,难掩神隽。汉子看了一会把头摇摇,叹了口气,转身欲离去。

忽听身后有人嘿嘿冷笑了几声:愚蠢之辈见小利而动,可怜可叹。说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过安排香饵钓鳌鱼。入了那门,此后,火里水里不由得不去也。

汉子转身看时,一老书生从另一株树后踅出来,龙眉凤目,青色旧袍,方巾扎头,呼呼地摇着一把破蒲扇,迈着方步走来。两目灼灼地望着汉子。

汉子并不说话,只是淡淡一笑。

老书生自顾自又说:城尉真庸才,大祸将之且不觉,只在在闲汉和女流之辈下功夫,况且这女流他自对付不了。不日曹城将乱,老朽何以避祸。忽而问汉子:大汉,因何叹息?

汉子答非所问:乞食不易

老书生:观你骨骼强健,不是挨饿乞食之辈;英气自溢,不似穷困之人。

汉子答:老先生过誉,在下区区一猎户。勉力养活妻子。

老书生突发大笑:你我似曾相识,狂生曾在哪里见过阁下。

汉子:在下不记得曾与老先生会面

老书生:区区一州之地,藏龙卧虎,不日风云际会,英雄四起。说着转身摇着扇子离开。

汉子望着他半晌无语。

此刻,从粥厂跑来两个信徒,都是新换的青色的粗布衣,黄巾包头。十七八岁的年纪,瘦骨嶙嶙,脸上稚气未退。两人连喊了几声恩公,一面冲汉子跑来。

汉子转身看着他们。

两个近前来,个高者冲他连连拱手:恩公特意过来还是路过

汉子:只是路过。

矮个:恩公饿么,我们去给恩公盛碗白米饭来。

汉子摆手:不必,看见两人小臂上都烙了一个‘天’字,便问:你们都入教了

两个点头,高个说:入教有饭吃有衣传,不被人凌辱。

矮个高声道:恩公若入教,只怕地师老人家亲自主持,便是山师也做得。

天师教的层级是天师、地师,泽师、火师、雷师、风师、水师、山师,与五行八卦相对应。

汉子不应,沉吟道:你们好自为之吧。

两个又道:恩公若想探听教中消,我们随时禀明。

汉子摆手,不必:你们回去吧。不怒而威,两个不敢违拗,当即转身离开。

原来汉子十日前救过他们性命。他带着家小离群索居,翻过黄云岭,在一处山坳处,树丛掩映之下搭了几间木屋。极为隐秘,便是当地人进山也不易发现。那日清晨,他携了猎物翻过黄云岭,准备进城卖了换钱,到山脚,见两个小青年跌跌撞撞、慌慌张张地往山上跑,脸上身上都是血。他本不想管闲事,不料这两个扑通扑通跌落在草丛中,昏死过去。

他心中终不忍。便一手夹了一个,翻身回家,细看之下,知是连饿带伤,至于昏死,便给他们灌了粥汤,抓了草药敷在创口。救得两人。一问之下,两个都是叔伯弟兄,姓张,大名没有,高个唤作癞头、矮个唤作细眼,全庄从徐州逃难而来,一门都依附曹城的财主做了佃户。这两个却受不得那苦和气,便偷跑出来,四处游荡。前一日饿得发慌,入夜便摸至地头偷吃,不想被主人发现,几十人追打,弓箭乱放,两个身上各挨一箭,好在不致命,于是发足狂奔,饥饿、惊恐交加,跑到山脚下便撑不住了。汉子留他们在家调养三四日,等身体康复差不多了,便让他们出了山。不想这里却入了教。转念一想,似他们这般人物,不入教又能如何?谁又能给他们更好的活路?

老狂生2

响午,热浪翻滚,没有一丝风,阳光从树叶间投下斑驳的影,蝉鸣铺天盖地。老书生沿着街巷的阴凉处走着。两条瘦骨如柴的狗躺在树荫里,张大嘴巴呼哧呼哧大口喘气,听见脚步声,无力地抬起头看着他,嘴里发出呜呜的乞怜声

老书生对它们摇头晃脑地说:我肚里也没食,如何施舍给你们。

靠在墙边竹榻上纳凉的男女都把目光盯住他,好似来了变戏法的。

老书生却不看他们,对着狗大喊:也罢,谁叫老生前世欠你们的,狗儿,来来来,我带你们去觅食也。

说也奇怪,两条狗奋力爬起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奋力地摇着尾巴。

老书生摇着蒲扇往前走,两条狗晃晃悠悠跟在后面。纳凉的看了,都扑哧扑哧暗笑。

老书生叶冲他们大笑:世上有多少愚蠢之辈,大祸临头不自知,却笑我等癫狂,听我一言,速速变卖家产出城逃命去吧,

人皆晒笑。

当即便来到一间食肆前,七八副肮败座头,三两客人埋头吃面。老书生往里便喊:小四,两碗面拿给我两位仁兄。一张油胖的脸从里面灶边伸出来,露出鄙夷之色:钱来。

老书生打着扇子:我可替你修家书。

王小四:不必

食客抬头打趣老书生:如何自己不要。

老书生摇头晃脑:我岂能跟猪狗同食。众人愤怒,欲围殴之。他连连摆手:书生我一文不名,刺史骂得,富人也骂得。你等若殴我,不怕城尉拿住你们,便可跟我一般穷横。

王小四愤怒不过,跑出来朝狗踢了两脚,嗷嗷惨叫。

老书生摇头:二位,对你们不住,也罢,且携了你们去酒肆打秋风也。

晃晃悠悠自去,背后众人一阵嘻笑。

行不多远,便是这条街有名的酒肆:黄云一品,宽阔门脸,上下两层,却是黄家的买卖,城南官吏、富人宴请的好去处,穷汉轻易不敢登门。老书生大摇大摆进来,两条狗颇为胆怯,在门外徘徊。书生冲它们招手:我尚且不怕,你们怕什么。

跑堂的把眼珠瞪得溜圆,下巴半天合不拢。不过黄家势力强盛,谁敢来搅闹。当即跑到内堂禀明掌柜。掌柜纳闷,慌忙出来:老先生寻人还是吃酒。

老书生从容道:自然吃酒,不消片刻,黄云谷主人便会差人寻我。烦劳去前面的破庙告诉和尚一声,但有黄云谷来的来此便可。

掌柜将信将疑:这个容易。低头望着狗。

老书生:它们两个随我许多时日,行将别离,须得款待他们一顿。

当即装柜吩咐跑堂的带到雅间。

跑堂的下来问:掌柜,该当如何。

掌柜道:不怕他跑

说话间,大管家黄辅臣带着一干人风尘仆仆进来。掌柜慌忙迎上去。

黄辅臣道:有位老先生是不是进来了?

掌柜不由一愣


且说汉子在城里盘桓了一阵,认识的都叫他刘四。太阳偏西,天气渐凉,刘四从城南门出来,拣了一条偏僻的山路往家里赶,路上草木繁茂,近来颇有一些强人剪径,杀人越货。转到一处山坳,抹过一丛灌木,只见一年轻妇人拉了一汉子进了一侧的茅草屋,一个四五岁的男孩怯生生往里探望,却又不敢进。刘四猜想妇人定是这男孩的母亲,多半是逃难而至,为谋生不得不操起皮肉生意。在此隐秘所在,或有人对母子行凶,谁能保护?想着,心里惨然不乐。

世道艰险,民不堪命。

走了十来里,翻过一座高岗,眼前是一大片平阔之处,草木皆低矮,几群牛羊悠闲吃草。刘四便知到了康家堡地界。地名虽说是堡,其实村落并无遮碍,康延人延续部落习俗,三四十座毡房,并不耕种,骑马放牧,只是地域所限,不能逐水草而居。康延人对自己的武功极自信,从不修筑墙坝防御。四周村民皆知惹不起他们,便是路过也远远绕避。

起初豪神觉得康延人在侧,如悬剑于顶,寝食难安,联名上书曹城刺史和本道大帅薛崇,恳请将此部康延人逐出。谁肯沾惹这烫手山芋,只要康延人不攻城杀掠,本地官吏谁肯招惹?

康延部原本大夏国北面相邻的疏勒国的一个部落,男皆战士,骁勇善战,征战常为前锋,无坚不摧。因此深得国主信任。疏勒国强盛之时控弦三十万。每年秋草马肥,便南下杀掠,十年前铁骑直抵竟京都城下。夏国举国惶恐,尽输国库以求和,订立城下之盟。约为叔侄之国,每年输疏勒锦帛、金银、茶叶巨万。谁知凯旋途中,雄主斛律健染病而亡。四子夺嫡,互相残杀,部落四散,最终幼子斛律斤胜出。康延呼延赤心支持的却是长子,因惧怕新主报复,率领部落十万余众南下内附。一路遭大军掩杀,抵达雁门关时,只剩三万人马。镇守雁门的是老将陆兴国,老成谋国,力主纳降招抚,塞外新筑一城处其部众,充当朝廷屏障。康延部也照常放牧,也不骚扰百姓,有战便令其充当前锋征战。自此边塞安定,北方诸部不能南下为患。

六年前,桂林守将孙秀率所部起兵谋乱,一路攻陷州府,直到徐州,朝廷调集十道兵马三十万众征缴,连年不能扑灭,耗费甚巨,国库空虚。于是,朝臣奏请康延部为前锋入关。三千康延骑兵纵横揉踏孙秀人马,渐不能支持,形势遂扭转,孙秀最终败亡。朝廷论功行赏,以康延部功大,赐姓国姓杨。酋长赐名国柱;其长子赐名忠嗣。谁知父子二人居功自傲,以朝廷暗弱,有不臣之心,悍然侵占邻道。朝廷百般抚喻不能止,只得调集八道人马征讨。康延部虽勇悍,攻取锐利,终是异族,夏国百姓不附,难以成燎原之势。此时老将路兴国年已经告老在京,上书朝廷举荐幽州骑将雷砺为帅。雷氏本凉州人氏,世代将家,智勇无双,北方部落诸部皆畏惧,只是一直不得重用。当下酋长父子一面上书朝廷请罪,一面将部众带出关内,观望形势。朝中权贵惮于征战,意在姑息,商议处父子二人一小州,不过被康延部攻击的诸道皆愤怒,不肯罢休,必欲铲除康延部。父子两个见势不妙,将部众交与其弟呼延参佐,走亡漠北。滞留在曹城这一支康延人马本是随部众一道征讨孙秀部的。大局已定,执政怕他们趁势杀掠,难以约束,遂令其留一小部协助追击残敌,却将大部带回本部。待这一小部欲归之时,其酋长父子公然谋反,于是不敢擅返,惧怕遭沿途各道伏击。便在营地驻扎下来。平素部众也颇为谨慎,不敢轻易弯弓露刃,与当地民户冲突,六年来倒也是相安无事。

刘四自思康延部这些北国部落之人,诚朴率直,出言必行;不似夏人多伪诈无信。行军则约束简洁,纪律严明,故能以少胜多。忽听前方不远一阵骚动,尘土飞扬,牛羊奔突。十来个莽汉手执刀棒驱赶牛羊。刘四便知多半是啸聚在山野的流民团伙盗抢牛羊,哪知是太岁头上动土。果不其然,马蹄骤急,三四个披发左衽的康延武士飞马而至,弓弦响处,早射翻了五六个。剩下的盗贼见识不妙,丢下牛羊只顾逃命。马快如箭,弯刀闪过,血溅长空,人头滚入草丛。捻指之间便将他们屠杀殆尽。康延人如嗜血猛兽,见血亢奋,难以自制,一人拨马冲刘四冲来,弯弓便是一箭。刘四只随手一绰,拿在手里。康延人怪笑着,似碰着可以戏弄的猎物,举起弯刀猛冲过来。马疾刀快,刀光闪处,哪有人影?再寻时,那马忽慢,马上多了一人,抓住马主任人一提,腾空而起,活擒在手。其余哇哇怪叫,合围上来了。刘四拨转马头,把手里俘虏往空中一丢,扑腾丢出一丈开外,咕噜噜在草丛里滚了几圈。刘四用康延语道:我无意杀人,若再想逼,教你们匹马不返。康延人踌躇着,不敢轻动。地上这位爬起来,哇哇叫了几声,只见康家堡村口尘土飞扬,马蹄隆隆,康延大部人马将至。

刘四并不惊慌,把弓绰在手里。康延武士目光闪烁,跃跃欲试。忽听有人用康言语断喝:不得乱动。一个老年康族人率领十几骑疾驰而至,近前止住马,从马上跳下,走到刘四跟前,向刘四拱手:阁下一定是凉州雷将军。小辈冒犯,请将军息怒。于是康延部众皆下马行礼。老者面目威严,一看便知是他们的首领。

刘四不置可否,淡淡:我久不率领军马,何谈将军二字。你我两不相干,各不相犯。

首领点头:愿邀阁下到村中一叙,不知意下如何。

刘四:颇有细无在身,改日叨扰。

首领:这匹马就送给阁下。

康延部的规矩,武士相决,留得对方性命,可向对方提出财货要求,无有不允。

刘四点头,略一拱手,拨马从容离去。

康延首领一直望着人马在树丛后因隐没。有年轻人说:为何不合力杀死他

首领冲他一瞪眼:你们没跟雷家交过手,我有!说着扯开袍子,露出前胸,一道可怖的疤痕从胸前斜插入下腹。

首领抬头望着远方,怅然道:我年轻时是酋长亲封的部落头号勇士,从来不曾把南人放在眼里,那次跟雷家军交锋之后,我才会开始感到惧怕。

部众都不敢说话

首领自言自语:如此勇士都不在军中,必有缘故,我们离开此地的日子不远了。克鲁科、安路得,你们两个懂汉话,给我去城里打探消息。

雷焕

天至黄昏,刘四才回到家里。山林凉爽。一座屋巧妙地搭在树木之上,离地二丈余。一美妇人正看着两个孩子在树丛间嬉闹,三十许,明眉皓齿,神采飞扬。女孩大一点,七八岁,轻捷活泼,男孩五六岁,一股虎气。刘四在树后看了一刻,轻轻咳嗽一声,走出,妇人温柔地望着他。两个孩子早抢过去:爹爹怎么才回。

刘四面带不悦之色,忽儿严厉地呵斥他们:隐儿、安儿,今日如何又把功课荒废了。两个孩子吃了一惊,爹爹未曾疾言厉色。妻子知道必有缘故,冲他一笑:你爹爹若再不管教,只怕你们要飞天遁地了。

 刘四方知失态,当下温和一笑,对孩子们说:爹爹跟你们玩闹,耍一会儿我们便晚饭。

隐儿冰雪聪明,便对其弟道:阿弟,我们给爹爹演示演示。木屋下面有个兵器架,各色刀枪都是木制。两个孩子各自拿了武器,一招一式演练起来。

山里天黑得快。林间空地有石块搭的简单灶台,一副粗糙桌椅。妻子早烧好饭菜,一盘野猪肉、一盘野菜,一锅粗米饭。一家人快活地吃完。刘四在木屋下面四周点着艾草薰驱蚊虫。一家人搭梯子登上去,当上面把梯子收到上面。上面搭有一块平台,以作瞭望之用。

夫妻两个陪着孩子玩闹一回,哄孩子睡下之后。走出屋子,平台放了一把粗木长椅,皓月当空,月色温柔。刘四坐在椅上,神情破有些疲倦。妻子挨着他坐下,深深地望着

妻子:四哥今天有心事?

 刘四:从城里归来途中遭遇康延部人 

妻子奇怪:他们知道四哥是谁?

刘四摇头:盗贼偷抢他们牛羊,被他们残杀。却无故向我下杀手。 往日我必尽杀之,今日却犹豫;待他们大部人马到达,我竟心怀退意。驱马离开竟汗透衣襟。

 妻子:四哥犹豫,岂非我和孩子。

 刘四:往日刀剑锋镝里翻滚过来,何曾畏惧?今时不同往日。

妻子温柔地把头靠在丈夫肩膀上,悠然道:我久未曾骑马,颇念昔日疾风快意。两个孩子也盼骑马,四哥何不把马留下。

刘四笑:久不骑牧,你如何忘记康延部之马都能逃回本部,又能路途。 

妻子笑:是了,我都快不记得骑牧的日子了

刘四叹了口气:自你随我,漂泊不定,吃了许多苦。

妻子格格笑:那时节幽州城的公子王孙,白马轻裘,虎骑营的将校,意气扬扬,都到我家牧场卖弄;我才十八九岁,便觉臭气熏人。独四哥率领十几个甲袍旧敝的麾下,骑着颜色各异的烈马从塞外回,我便心醉了,连饭也不吃,和一群娘们骑了快马到营门口观看。牧人都是眼明心亮,晓得谁才是真正的勇士。

刘四悠然道:那时我时常率领几十骑马深入疏勒国腹地,突击敌酋,视死如归。孟楷等常对我说:营房十里牧场有一女子美艳无双。嘱我留意,那日回营,我听得四周喝彩鼓掌,蓦然回首,便看见了你。自此你双眼眸便盘踞我心间。

妻子:你携我逃离军营,想来大哥必然失望

刘四:大哥豁达大度,性格深沉。他身为雷家长子,深荷家族重任,苦心焦虑遵祖训承父业。不然以他盖世英豪,岂能与刁竖阉宦、奸诈将帅虚与委蛇。

妻子:倘若他日能再见大哥,我自当请罪。

刘四慨然:我雷氏一门可曾亏欠国家百姓,自我祖父计,三代战死沙场者三十九人。我二叔三叔不满二十便战死辽东。如今雷氏一门只有大哥雷砺和我。

妻子:大哥不能向阉宦俯首,有志难伸,倒不如…

刘四摇头:想必大哥也厌倦,不过勉力而为。

妻子笑:待我们安定下来,我要给雷家多生子嗣。

刘四:大乱将起,怕无安定之日了,杨氏无道,官吏贪墨,将士无能,敌国虎视,百姓怨恨,旦有星星之火,必成燎原之势。我雷焕本意隐姓埋名,避祸远遁,不管外间杨氏当国还是李氏称王,我只守着一门家小安度余生。孰料却教人躲避不过。

妻子:我们居深山之中,与世无争。

雷焕:行踪已露,怕是不安稳了。

妻子轻声道:彩云飞生死追随丈夫,此生无悔,愿世世相随。

 密谋

黄云谷,黄靖之密室,黄靖之与老书生分宾主落座,几案上摆着酒食蔬果,两人却无意吃喝。黄靖之:周先生何以教我,今日出君之耳,入我之耳,并无他人在场。先生也不必骂我以自表。

这老书生本名周重,并非本地人氏,六年前来曹城,隐匿在破庙之中,常人皆不知其来历。

周重向上略一拱手:明公取笑,此一时彼一时,书生我若不以癫狂自暗,只怕早有人捆我献于官府。

黄靖之微笑 :凡眼肉胎安能识得先生之面目?

周重单刀直入:明公观天下形势如何

黄靖之:山野村夫,见识短浅,还望先生教我

周重黑黑一笑:然则明公何以散家财、聚草存粮、招纳勇士,谋于未兆,非有英雄之志不能为也。

黄靖之:国之将乱,智者皆识。我欲保一门百口无虞。

周重长叹一声:昔孙将军以区区数百军卒自桂林起兵,顺流而下,席卷沿途各州郡,有推枯拉朽之势,陷徐州之后,军马二十万,当此之时,倘能一鼓作气挥师直抵京师,朝廷惊慌失措,藩镇各怀异志,成败或未可知也。而久顿困城,坐等各道人马围剿,已成擒势。我再谏孙将军,宜乘诸道尚在狐疑犹豫之际,率众弃城突围,渡江而进趋江南。江南富庶,人不必习战,扬州、浙东等兵马使皆暗弱无能,必能与之周旋。京城粮响皆出江南,但扼住河运渡头,不出一年,京城无粮饷必生内乱。京城乱则诸道乱,我居形胜之地,进则跨荆襄逼上游,退则据金陵守长江天险。此霸王之业。孙将军左右心之人皆市井之徒,鼠目寸光之辈,志在一州一府,朝廷百计欺蒙而不觉,反以我为倾险之人,百端诋毁。言不听,计不从,留之无用,我于是乔装潜出,避祸闹市。

周重说罢,望着黄靖之:在下平生之志,愿得英雄而佐之,成王霸之业。今以六十之龄,行将就木之躯, 苦心竭力与平庸之徒谋天下,岂非癫狂?

黄靖之敛容拱手:黄某非平庸之辈,犬子亦颇有大志。杨氏失道,天下皆怨恨,豪杰皆观望形势,首倡大义者必遭围剿。举事之机不可不虑。

周重知他是观望时机,看剿贼还是举义哪个更有利,当即笑道:郓州薛崇,青州宋威亦在观望,本道平乱,顺理成章,届时官军四合,明公何去何?

黄靖之沉吟半晌,周重所言不虚,若顺着朝廷剿贼立功,首先也是本道的兵马使,轮不上他一个民团。倘若朝廷兵马来了,见他们富有家财兵马,将帅必然设计陷害,到时怕只能任人宰割了。

周重一眼洞穿他心思:明公听闻天师教否,天师教颇招纳昔日孙将军之残余。以我观之,不出一旬,曹城必乱。朝堂无人,等他调集军马粮草,非数月之之工不能成,况且藩镇各怀异心,相互戒备,不能致力于敌。必能趁势席卷各州府,裹挟数万之众。其势必成燎原。

黄靖之捻髯沉思

周重:若天师教首唱大义,便为盟主,进逼明公,明公何去何从。

黄靖之:以先生之见

周重:以黄家之威势当首倡大义,则应者云集,豪杰归附,机不可失也

黄靖之:我当熟思之。

周重拱手:明公三思,若李仙芝辈为盟主,名分已定,明公父子自思能辅之否。

黄靖之不应,半晌又说:传闻孙将军秘藏财货,你曾听闻否

周重:孙将军攻陷徐州之前,冲州荡府,劫掠无数财货,或有此举。盘踞徐州后,官军四合,攻战不暇,出城尚不易,必无此举。

黄靖之点头:先生看琵琶女有何来历。

周重:恐非寻常歌妓,必有来历

黄靖之:莫非真实阉宦之密探,监视曹城而来

周重摇头:阉宦奸诈多疑,然无谋国远略。

说话间,黄辅臣带着一精干武士轻身进入,立于堂下。欲言又止。

周重见状起身拱手:在下告辞。

黄靖之起身:先生休忙,我正要请先生在身边日夜请教,且委屈在敝宅暂住。向黄辅臣道:周先生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黄辅臣道:派去康家堡的探马回报,一人独自喝退康延部众。

黄靖之大为吃惊,连忙起身走过去

武士拱手道:在下听得康延部首领称他雷将军

黄靖之听罢颜色更变,喃喃道:雷将军。一指武士:你给我细细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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