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十字架,八九条错综的棉线卡在关节。有人把十字架向左倾,我的左手就往下耷拉着,右肩挺立。我一向这么听话。
我知道,这是在扮演一个残疾人。作为一只木偶,使命就是逗观众笑。事实是,我做到了。我听到观众的笑声了,此起彼伏,很有层次的样子。我看到一个坐在妈妈腿上,胖乎乎的,约摸三四岁的小女孩,她咯咯的笑,似乎……很开心。她的笑,是那种大大的笑,笑出了弯弯的圆矩形,眉眼弯弯。倏尔一瞥,心头一怔。
后来啊,一位年轻时髦的女性,拉着那个眉眼弯弯,笑魇如花的小女孩,缓缓地走了过来。我看到她们了。
那个女人对老板说,可不可以把那个木偶卖给我。
老板一愣,笑了笑,摸着头,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况且已经用了那么久,如果小姑娘喜欢,大可以去买个新一点的。
可她好像不是这么想的,大概小孩子就是有小孩子的执念吧。
突然,小姑娘奋力挣开女人的手,抓着我的手,扭头对老板说,不行,我就要这个。
老板憨憨一笑,那好吧。既然你喜欢,那就送你好了。他揉揉女孩的头。他大概是真的喜欢这个女孩吧,眼里满是宠溺。
她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在马戏团里其他的朋友,他们还蜷缩在那个逼狭阴暗的角落。这个星期生意出奇的好,游客们纷至沓来。之前老板差点以为就要结业了,他总是坐在他的老佛爷椅上,晃悠晃悠。大概是会展在附近落成的原因,游客多了一些,动物们也忙碌起来,狮子学着跳火圈,猴子会跟着驯兽师的棒子跑,可是很快,老板发现游客们并不喜欢这种寻常玩意儿。他想出了一个新方法,他让一群猴子在前面的一个拐角,让狮子在后面追,驯兽师在后面拿着带刺的鞭子赶,一旦狮子慢了下来,他就会拿起鞭子唰唰的抽打他们。不然的话就是狮子扑倒猴子,骑在他们身上撕咬血肉。
观众们似乎很不喜欢这种形式,因为每当这个场景出现时,他们会侧过脸捂上眼睛,可我,分明看到他们的眼睛侧过来了,嘴角在微微上扬。真是搞不懂这种反常的举动。
后来?后来我感到的只有抽离的温暖,是她松开了她的怀抱,转而用稚嫩的双手,有力的抓着我,好像怕我跑了似的。她以为,我是不会跑的,但她怕我跑了,可我确实不会跑啊。她把我放到她的卧室上那
一个温暖粉嫩的大大的床上。
她一日日的陪伴着我,大清早,她向我道早上好,我又看到了她弯弯的眉眼,仿佛,在她的眼里,我能看到今早的暖阳。我也向她咧了咧嘴,不过我知道,她是看不到的。在她心中,我不过是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任人摆布的玩偶。她的妈妈唤她去吃饭,她兴奋的应答到,跳下床,但她仍不忘转头,俯身,亲吻我。然后俏皮的朝我眨眨眼睛,我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扇动,好像小精灵在扑棱扑棱扇动着翅膀。
偶尔,她会拉着我的手,带我到花园坐一坐,她带我认花,红的紫的黄的,她会给我摘花夹在我的咯吱窝,然后哈哈哈哈哈的笑。她会给我放很多的歌,那是她最近的喜好。她会俯身和我说话,她会侧着耳朵等我的回应。我奋力呐喊,我说了很多很多话,我曾感受到她在我耳边说话时呼出的气,痒痒的也很飘,我也曾在夜里乘着月光偷偷的看她那弯弯的眉眼,卷翘的睫毛,我对她说了很多在马戏团的生活,一边说一边咯咯笑。
那一天,她从幼儿园回家,我看到她通红的小脸,她撇着嘴,把书包甩到床上,重重地一掷砸在我的腿上,我分明感觉到一阵疼痛感,像被丝带状的东西撕扯着,迅速袭来,是书包挂饰的链子卡到了我的关节上,我忍着疼,不顾那条链子,努力地扭过头,结果看到她趴在桌子上。
然后,我隐隐听到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我开始胡思乱想,是有人欺负她了,还是妈妈责备了她,还是摔跤了,还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还是......想了很多想了很久,后来,她终于抬起了头,看着我,眼里噙着泪水,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和新的泪水滑落,她看向我赶紧伸出手臂,随意而快速的擦干剩余的泪水。
她用她柔弱的双手抓着我,放到齐眼的位置,什么话也不说。那是我第一次,没看到她弯弯的眉眼。
我仍旧沉浸在悲伤之中,什么都做不了。我好像回到了从前,一只傻傻的,只会听指挥的木偶。我时常躺在那张柔软粉嫩的床上想着,如果我没有来到这儿,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一如当年,在舞台上,在仓库眺望着外面的阳光。
今天,我在房间听到女孩的妈妈和爸爸聊起了一些事情。本来我对这些事情是不大感兴趣的,可是后面的话迫使我不得不听下去。
听说我们县的马戏团有狮子跑出来了,好像现在警察都在找呢!
是吗,那你看着点小丫,不要让她到处乱跑。
嗯嗯,不过好端端怎么跑出来了?
好像是说老板对他们的要求太严了吧,高强度的训练,动物能不被逼急了嘛?
不过也是,现在趁着会展正在办,人又多,还不趁机捞一笔啊?
也是。
他们在说马戏团的事情。我还记得以前游客少的时候老板反而对我们很好。没有高强度的训练,反而是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餐餐不会落下。我时常记得老板每次吃完饭,闲暇没有客人时,就会坐在他的老佛爷椅上摇啊摇,摇啊摇,有时候会摸着动物们的头,对他们说话。他说,这些都是为了生活,他说,他很对不起我们,他说,马戏团的动物就是惨,没有自由,他说,等以后这里不办了就把我们都放了,自己去找个小村庄,盖个草屋,在那里度过以后的生活。他说着,有些感概,后来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再说什么了。
换做从前,我是断然不会相信慈祥的老板会这么做的。
可是,现在,我信了。猴子被狮子追着撕咬的画面,狮子因为表演失利被罚饿肚子,猴子因为调皮被抽打的场景,都历历在目。我好像都快要忘记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我真的想了很久很久,后来,女孩的妈妈看到我掉到了地上,她捡起了,把我放到窗台上,想要我晒晒太阳。
晚上,小女孩回了家,吃完了饭,陪我玩了一会儿,妈妈便催她睡觉了。玩得时候,我也是那么的心不在焉,她操纵着我的关节,我有气无力的抬了起来,可是很快便放下了。似乎看出了端倪,她玩厌了,早早的脱鞋钻进被窝里。我看着窗外那轮圆圆的泛着光晕的月亮,慢慢地俯身在她耳边说,我要去救我的同伴了。
她抽了抽鼻子,翻了个身,把被子夹在两腿之间。
第二天晚上,我趁着她睡着,伸脚探到横木,把手搭在床沿悄悄地爬下床,扭头看看。嗯,睡得很安稳。于是我安心地动身前往马戏团。
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刚走后没多久,她就起床了。大概是因为她习惯性的伸伸手发现床头空空的,然后她就醒了,环顾四周,还有床边,没有。那时候我刚爬到窗台上,看到她下床穿拖鞋,趴在地上看,打着手电筒出了门,我就在窗台的角落看着,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她回来了脱了鞋就钻进被窝里,翻个身子背对我。心头一击,没有了弯弯的眉眼,看他倔强的小嘴忍着想要哭而不哭的样子忽然就想到了,自从我到了她家以后,总是看到她的脸上笑容不在。
于是,我转过头,不再看她,猛地跳下窗台。我落到一块草地上,湿漉漉的水渗进我的关节,土壤敲击着我残破的木躯体。我弯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趁着月光正好,跑回了马戏团。
一路上并没有很多人,偶尔有蛐蛐的声音,越发凸显夜的静谧。
一阵寒光,我意识到那是一个巨大的铁笼子。又隐隐听到了狮子的吼叫,可是又有剧烈的被撕裂的感觉,坚定而疲惫,却不息。我看到几只猴子他们一个趴在一个的身上,他们都睡了。
我用头敲击铁笼子,又跑到另一个铁笼那里,再敲一下。他们好像醒了,我看到惺忪睡眼,那一双双眼睛里不是空洞也不是自由而泛着光的嘀哩嘀哩转。我看到一丝丝的血丝,他们疲惫的眼睛,他们缓缓地用手撑着支起身子,可又好像支持不住,摇摇欲坠的样子,坐着。
我的朋友问我怎么回来了。我知道他们认为我到了女孩的家里,有了不一样的,温暖的生活因为我也是这样期待的。他和我说,他们时常会讨论外面的世界。我看到他看着窗外,月光如水,眼神如水,眼神如月光般温柔而渴望。
我们一起逃出去吧
!他们似乎有些振奋,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沉的响声。
好!
你们需要我怎么做?
这里有锁头,你去偷钥匙。在他的床头柜。
好。
我静悄悄的走,探着身子侧身看,扭头四处张望,看他是不是睡着了。我向下按压门把手,滋拉滋拉的声音,里面黑乎乎的,看到一个黑影躺在床上,他果然睡着了。心中暗喜,捂住自己的嘴。掂着脚尖,乘着如水的月光拎起钥匙,发现有几串,直觉告诉我是第一串,没有拿走其他的,我只拿了那一串。
月光顺着屋檐撒下柔光,我一抬头,原来今天是十六啊。月亮很圆呢,光芒却不是很大,柔弱但并不无力。月光下看人很美,大概也是因为月光不像太阳那么大那么热烈吧。
无暇多顾,我回到小仓库。用钥匙尝试打开铁笼,我把钥匙柄插进去,插进去了,向左转动,不行?我急切的向右,有些用力过猛了,很大的一声啪嗒,开了。
猴子醒了,挠挠头,发出吱吱的声音,煞是可爱。如法炮制,我打开了第二个笼子。他果然用的都是同样的锁。
我想要引着他们出来,可是根本来不及说话,你推我我推你,他们推开门就走。我压低声音叫住他们,喂,你们认路吗?跟我走。好像突然明白什么,他们扭过头看看我,同意了。
那天,一只木偶的身影在月光的投射下显得无比高大,他的身后,跟着一群狮子和几只猴子,他们时不时上串下跳,有时候交头接耳,欢乐的笑着,木偶不时回头嗔怪他们,那些玩笑的猴子便互相看了一眼,低下了头。后来,一串黑影悄悄的离开了马戏团,原来,他们趁着那晚如水的月光,逃跑啦!
我带着他们走过湍湍的小溪,走过静悄悄的森林,看到闪闪发光的眼睛,听到远处传来的闷声,短促而有力,嘶嘶嘶嘶,像在嘶吼,像要猛扑过来,但很快这一阵的响声便没入黑暗中,被吞噬了,被占有了,虚惊一场。
他们回到了家,而我也回了家。
他们看见森林便按捺不住自己的心了,跑过去,跳起来,蹦一蹦,扭个头,转个弯,仰头朝天呐喊,划破了天际,惊得鸟儿飞过,发出咕咕的声响。我看着他们快乐的模样,心头一颤,他们想要的仅仅是一片森林,却那么难得到。
突然觉得自己幸运极了,有幸成为一只木偶,在别人风言风语的时候假装听不见,只需要配合就可以过上不错的生活,最幸运的是遇见了好的主人,有了一个家。想起那张粉红粉红的软软的床,想起她弯弯的眉眼,想起她对我的低声呢喃,我恨不得心先走,飞回家里告诉她我的心意。
走了很久,直到第一缕曙光划破天际,我才到家,踩在离开时的木架子上,奋力一跃跳到窗台上,再悄悄的向下爬,回到原来的位置。看着她睡得正香,肥嘟嘟的小脸在嘴唇的每次吐气中变得起伏,真想掐掐她呀。我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清晨,她醒了。比往常起得要早。她看着我,有些疑惑又有些失落。我心慌了,难道她知道了?我是一只有生命的木偶,会跑会跳?不可能啊,昨天都没醒,难道.....!
果然,她装作母亲训她话的架势,两手交替。
你昨晚去哪了?你会动吗?你会说话吗?
我默不作声,我没办法给她解释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生命,我不想在她的生命里有奇奇怪怪的东西出现,我不想她因为有个奇怪的木偶而又什么烦恼,我不想把她卷入到马戏团的纠葛,我愿意她永远,单单纯纯的认为我只是一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木偶。
是早间新闻打断了我的思考。
县城马戏团又出大新闻了。整个马戏团的动物一夜消失,并且锁没有撬过的痕迹,目前警方已经介入调查,望广大市民出行时注意安全,老人小孩尽量在家。安全起见,学校停课了。
于是,她顺理成章地在家盯了我一天。
她看的我发毛,不愿意看到她渐渐消失的弯弯的嘴角。我终于忍不住决定告诉她了。我想要开口时,碰巧,妈妈叫她去吃新鲜出炉的烤面包,幸好。
我还是决定招了,可是…..
我从笔筒拿出一只笔,沉思了一会儿,决定写封信给她:
小丫,大概你已经知道这只木偶是有生命的了。其实,当初你和你的母亲要带走他的时候,我就有顾虑。如果他只是一只木偶,他可以作为你的玩伴,我很开心,自然是毫不吝惜的。可是他不是,他是一只有生命的木偶,我甚至亲眼看到他说话,活动。我非常害怕他会伤害你,但是当时你执意要带走他,我没有办法就答应了。可是现在我后悔了,他再呆在你的身边只会让你有所改变。现在我后悔了,请你和你妈妈商量商量,把他还回马戏团,谢谢。 马老板
我把这封墨水都来不及干的信放在窗台栅栏的夹缝里,伪造出真的是老板偷偷送信的局面。
不一会儿,她回来了。我好像一眼就看到了那封信。她利索的爬上床,拿出那封信。很快看完了那封信。她再次俯身眨巴着眼睛对我说,哦?是这样的吗?
她真的很聪明,我猜她知道了这封信是谁写的。她真的知道了。
她问我,马戏团的事是你干的?
那天晚上,我和她说了很多,我在马戏团的经历,那里的生活,我在新家的快乐,解救动物的过程,也包括我的答案,是的。我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说,第一,昨天晚上我看到你偷偷跑掉了,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你是一只不一样的木偶,而恰恰第二天的新闻就是一夜消失的动物。我想,只有喜欢马戏团而且熟知老板习性的才可以悄无声息的一夜完成这些事。第二,老板怎么会知道我发现了你的秘密,而且老板要一只木偶干什么。这只能说明你很爱马戏团,很爱马戏团的动物,所以你想要离开,让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送你回去是吗?对了,第三,墨水没干,一蹭就蹭花了。
她真的很聪明,一点也不像一个小学生,也没有了平日温柔的模样。可是有一点,她说错了,心里真不是滋味。
她俯下身来抱住了我。
我可以陪你一起的。
我可以陪你一起的。
你永远都是我的好朋友。
她的话深深的刻入我的脑海,那天晚上,我坐在她的床头,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我们聊了很多很多。我问她为什么当时想要带我回家。她说,一看到我就觉得很亲切。我一笑,半是开心,半是忧虑。我说,我很感谢她给予我的生活。她说,如果我愿意,可以一直呆在这里,陪着她。我不确信还能陪她多久,可是我想尽早离开,多呆在这里一分钟,对她的不利也增多一分。别人会怎么看一只有生命的木偶,会怎么看她整日像一个疯子一样和木偶说话,更何况,马戏团的事情迟早会查上门来。
后来,她把手搭在我的腿上,好像在说,别走。我也听不太真切了,顺势一看,她不知道在自己嘀咕什么的时候就睡着了。我帮她掖了掖被子也沉沉的睡去。我极少做梦的,这一次,我梦到了一片很大很大的草地,那里有很多的动物在自由自在的跑,那些欢声笑语听着十分真切,我和她在山坡处并肩坐着,背靠夕阳,拉出了很长很长的影子。
第二天是睡到自然醒的,她去吃早餐,开开心心的去,回来却有些抑郁的感觉。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这种无力感像极了那次她哭的感觉,看着她趴在桌子上,看着她满眼泪痕,可是,现在虽然她知道我是有生命的,我有能力表达关怀,可是现在是早晨啊,人来人往,我怎么可能伸出手呢?就像魑魅只能活在阴暗中一样。可他们好歹是自己的主宰,可我呢?
没过多久她平复了心情,她顿了一会儿和我说,妈妈知道了。知道什么了?我心头疑惑。她说要我等一下把你送走。真的被发现了。心里反而有些释然。大概是一直怕被发现吧,又怕发现以后她会受伤吧,可现在好像只影响到了我,那大概这个结局还是好的吧。起码不用以自己的名义离开。
我和妈妈说过了,可是她非要让你走。
我知道,好。
可是.....可是我舍不得你。
没事的。没有了我你依然是那个快乐可爱的小丫。
不是的....她低下了头。她跑出了房门。
后来我听到外面悉悉索索的声音,听到争吵的声音,听到嘶吼的声音听到啜泣的声音,再后来就安静了。
她回来了,面无表情的走进来但是迅速挤出了一个微笑。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我要走了。
没有再和她纠缠,我走出房门。她的妈妈在客厅坐着等我。看到我来,瞥了一眼。
走吧。
嗯。
她带我坐上一辆蓝白货车。她坐在副驾驶座,还好,起码是抱着我的,就这样颠簸了十几分钟。到马戏团了,我又看到了熟悉的破旧招牌,还有浓浓马戏团色彩的外棚内景。红的白的蓝的。
她带我走进马戏团那一刻,台上正在表演。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还是那个呆滞木讷的木偶,老板右倾十字架,我就拉着左臂向上,任由右臂耷拉着。
他把我放到仓库。他,那个睡觉呼吸声极重,引得白花花肚皮一上,一下起伏的中年男人。熟悉的人,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局促,但是这次却有与众不同的暖和袭上心头,于是沉沉睡去。
“也许,这才是最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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