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封写于2019年8月17号深夜一点的信,我的工友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左边躺着的是个年近四十的女人,正在轻微打着鼾声,右边带着耳机的,今年才十六岁,比我还小,刚进厂不到一个月。
我们都叫那个四十岁的女人陈姐,她儿子有出息,考上好大学,一家人欢天喜地的同时也不由得为学费而紧张。不愿意向亲戚开口,一夜无眠后一家三口决定兵分三路去打工。
她的丈夫北上,跟着同村的包工头干,儿子在学校勤工俭学,而她自己则孤身一人来到深圳,这个遍地是黄金和机遇的地方,一圈溜达后,进厂当了一名女工。
休息的时候,我很喜欢听陈姐讲她儿子在学校的事,哪些专业课的成绩好,哪些只是低空压过,有没有喜欢的小姑娘或者又和哪个舍友闹矛盾了。
讲完后,陈姐通常会耸耸肩、活动一下腰身,半是抱怨的开玩笑,“也不知道他到底和我说了些什么,反正我也很多都是听不懂,就图个新鲜。”
看着她眼里的光,另外一半是骄傲还是希望,其实我也分不清。
这个时候,我只需要帮她按两下肩膀,宽慰她,“你就别抱怨了,我半个月都没能和我妈说超过一句话呢,偷着乐吧你。”
接着把话题引向工厂里的那些事,比如谁谁谁走了,谁谁谁是新来的,哪个人是老油条这些我们已经谈过百八十次的话题上就好。
最近我们最常谈论的是新来的舍友,十六岁的小周。
年纪小就是好,脸上嫩的能掐出水,还带着那个年纪的朝气。
“她刚来那会,我还以为是老板的亲戚,放暑假过来玩呢。”
“又是一个干不久的,你等着看吧。”
陈姐说完就笑眯眯的看着我,一时间我分不出她是在说谁干不久了。
不过也是,工厂里有很多所谓的中年妇女,但是也不缺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不同的是,老人始终在,而年轻的姑娘换了一茬又一茬。
在这个厂里待了两年,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算是个老人了。
高考失利后,想着去野鸡大学也是浪费钱,还不如早早步入社会减轻家里的负担。凭着这样一条简单的信念,我在流水线上坐了两年的冷板凳。
高中毕业的我,竟成了厂里的最高学历。
普通高中成绩平平的我,竟然体会到了一把文化人的感受。老板会把表格交给我做,同事不会用的手机让我教,甚至在得闲的时候,也曾被老板叫过去给他儿子讲过一两道小学数学题。
那应该算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吧,久违的被重视让我一度幻想被提拔为厂里的管理人员,大小也算是个管事的。
后来厂子做大了,也确实提拔不少人。分别是老板的“好朋友”、老板的大伯以及老板娘的亲妹妹。
我明白来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家族企业。
每个月的工资能准时到账便成了我最大心愿。早上八点到傍晚五点半,中间吃午饭的留出一小时,其余时间都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负责属于我的那部分零件。
吃饭的时候大都只用了十几分钟,其余的时间男人用来抽烟和瞌睡、女人用来嚼舌根和瞌睡。
下班后,隔壁那条小吃街成了我最好的放松地,赶上发工资的当天会去吃点平常舍不得吃的,美其名曰犒劳自己。
现在想想我也不知道犒劳自己什么?两年的时间好像也没有学到什么过硬的本领,除了坐着装订零件就是等着上一个人把东西递过来。
非要说自己像点什么,就像一头蒙着眼睛只会拉磨的驴吧。
倒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长进,心理承受能力是越来越强了。对于上个礼拜刚进厂的小姑娘,这个礼拜就升职到管理层已经见怪不怪。
这个礼拜刚升职的小姑娘,不到三个月就会被老板娘踢出去,也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
厂里总会有新来的小姑娘,老板的“好朋友”从未重复过。
厂里的人都太忙了,或者看起来太忙了,没有时间去感慨别人的命运。
当我写到这的时候,小周的手机响了,她翻了下身,看一眼来电人的名字,便下床径直走到阳台去。
估摸着过了五分钟,小周就走进来,用手指头捋了捋头发,再抹开她昨天新买的口红。
“小欧姐,我出去一趟,明早要是来不及上早班,你和管事的说声,就说我胃病犯了。”
“那你待会不回来了?”
回答我的是关门声和一声若有似无的“不回了。”
我有点不放心的走到阳台去看看,直到三分钟后才出现了小周的身影,她上了一个年轻男孩子的后座。
不是老板就是小痞子,工厂年轻女工的春天,我忘记了在哪本小杂志上看到的。
可能陈姐说的对,又是一个干不久的,也许我会先走吧,积攒的钱已经足够支撑我去看看更大的世界了。
公众号:睡前三点半 有趣的灵魂终会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