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卡尔斯，这是奥尔罕·帕慕克小说《雪》里故事发生的城市。

      故事主人公叫卡。卡从伊斯坦布尔出发，赶了两天路，途经到处破败脏乱的埃尔祖鲁姆，在大雪纷飞中抵达卡尔斯。

      而我，从安卡拉出发，坐了18个小时的长途汽车。

      经过了漫长的黑夜，看着远处地平线的太阳将无垠草原从黑夜中唤醒，将秋天萧瑟而毫无生机的草原笼罩成金黄色，

      在一片凄美之中到达了卡尔斯。

      临近卡尔斯，也经过了路边杂乱的埃尔祖鲁姆。

      我隐约觉得这是我想要去往的地方。

      卡尔斯，这个高原边陲小城是那么萧瑟、那么肃穆、那么苍凉，那么凄美，一想到冬天来临这儿的草原便会被大雪覆盖，这儿的一切会变的万籁俱寂，那种凄美感觉更深了。

      我隐约觉得这是我寻找的地方。

      这个地方距离世界其他地方都是那么遥远，它看起来像是被世界遗忘了。

      终于下了大巴，昨晚的那对热情的兄妹在我下车前的一个城市下了车。他们很喜欢中国人，整趟车只有一个外国人，他们关照了我这个外国人一整夜。

      一位穿着白色制服的瘦高男人领着我到路边上了一辆公交车。

      我很快就到了熙熙攘攘的卡尔斯中心。

      一股浓郁的异域气息扑面而来，我发现卡尔斯路边的行人跟我去过的土耳其其他地方的人长得都不一样，他们长得很奇特。这是我心中一直好奇的问题，这个问题直到第二天我从一个本地人那里了解到原因。

库尔德人

      天气有些干燥，但是高原的阳光照射着整个镇子，感觉很舒服。

      我没有去帕慕克书上说的卡尔斯旅馆。而是到了一家普通的宾馆，可宾馆门上印着“自1971年营业。”

      小小的厅堂里有两张桌子，上面有一些旅游宣传折页，很多是日语的。门后两边的架子上摆放了书籍，大多土耳其语，少数英语。

      一会儿一位年轻小伙子走过来，他带我走到一旁的前台，然后自己钻进了前台后面。可是他连简单的英语都不会。他一直用本地话问我，我听不懂，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我们只能通过翻译软件订房。

      小伙子很瘦，瘦削的脸上有一颗高鼻梁，那鼻子似乎占据了半个脸。

      后来我知道了他是库尔德人，我第一次打交道的库尔德人。

      我想今天能否去阿尼遗址。便继续用软件问小伙子。

      小伙子告诉我今天去不了，因为每天只有一趟上午9点的车私家车过去。现在已经10点。

      “那可以打车过去吗？” 我问。

      “可以，你等一下，我去叫司机。”

      一会儿过来了一位年轻的的士司机，我们沟通了一番。我顺便问了他从卡尔斯到格鲁吉亚边境的车程。

      但是最后我说要考虑一下，定下来再联系他。他很礼貌地说了没关系后很快走出宾馆。

      刚才进来了一位中年男人，是酒店的经理。我问能否办理入住，中年男人告诉我房间在清洁当中。

      乘着这片隙空档，我出去寻个早餐。宾馆外面的街道挺热闹。有不少小商铺，水果摊，还有好几家茶馆。

茶馆

      茶馆，帕慕克的《雪》里边提到很多。

      茶馆都是简陋的小房子，大多数喝茶的人都坐在门前的小桌子，晒着暖和的太阳。

      我在一家茶馆门前站着想看看有什么吃的。身前一张桌子上有位大爷推了推他桌上的一杯茶，看着我，叫我坐下。他的意思是请我喝茶。

      随后桌上另两位大爷也示意我坐下，还挪了张小椅子给我。

      三位大爷已经是垂暮之年，他们脸上的皱纹都已经很深。我们语言完全不同，他们时不时对我微笑。我拿出翻译软件，偶尔通过翻译软件跟他们聊上几句。

卡尔斯城堡的年轻人

      宾馆外面的主街道更加热闹。我看着街上人群，那种对这里族群的好奇想法，随着我在街上走的越久便越强烈。

      一会儿我试着找寻旅游书上和《雪》介绍的那些俄罗斯时期的建筑和拜占庭时期、亚美尼亚王国时期的教堂。

      但是最终停留下来的是一座精美的塞尔柱风格的清真寺。如今卡尔斯已经是穆斯林的世界。

      走出清真寺，一个足球滚到我前面，对面有几个小孩，我走前几步用一个会踢球人的脚法踢回给小孩。小孩竟然又把球踢回给我，我们就在清真寺门前传了一会球，小朋友问我是那的，我说China.

      不远处有一座大型的体育馆，里面有年轻球员在训练，不时传出敲打锣鼓的声音，可是那声音很快被宣礼塔的传唤声淹没了。

      古时卡尔斯叫做卡尔斯堡。如今的卡尔斯城堡在城外的一座小山上，一个挺大的区域，算是游人比较多的地方。那里有一座亚美尼亚修道院和一个古浴场。修道院如今已成为清真寺，但清真寺里面却混合了俄国东正教风格、塞尔柱风格和亚美尼亚风格的装饰和雕刻。

      城堡的顶处可以俯瞰整个卡尔斯镇，镇里俄国时期规划的长长的笔直街道一览无遗，傍晚时分看着整个老城区，附近的深林和山峦，风景很美。

      我绕道城堡后面的峡谷步道，试图爬上一个山坡平坦处看看城外的草原，还没爬上去就被一位年轻人喊住，他跟我热情的打招呼，叫我过去。他身旁有另一位戴眼镜的年轻人。

      年轻人一脸络腮胡子，眼睛深邃。他笑着问我来自哪里？怎么过来土耳其旅游？怎么会来到卡尔斯？

      “旅游书上介绍了这里。”我回答。

      年轻人说他的英语不太好。但是他会德语和库尔德语。

      “觉得土耳其怎么样？” 年轻人继续问我。

      “感觉很好。”

      “为什么？”

      “风景很好，文化多样，人们很热情，也很虔诚。” 这些日子里我已经被问过很多次这样的问题。

      “我也很喜欢中国，中国很友好，跟我们很友好。‘’  年轻人一直在笑，被他感染了的我也在笑。

      他们的旁边停了一辆大众轿车，而身前是一瓶酒和一瓶饮料。原来他们在这喝酒。

      年轻人问我要不要尝一下，然后给我倒了一杯满满的伏特加兑果汁。

      此时天空渐渐暗下来，他们开车送我回镇里。

      在这荒郊的路上，车上开着土耳其流行音乐，音量调到震耳欲聋，三人一路欢声笑语回去。

阿尼遗迹的历史老师

      宾馆早餐厅里只有一位服务生，是一位身材姣好的但却一边脸长歪了的年轻女子。她的一侧脸已经歪到另一侧，嘴唇看起来只剩下一半。她很安静的矜矜业业在打理着小小的餐厅。

      前台那位年轻人被我叫醒，一脸睡眼惺忪的有点不开心，但还是告诉了去往阿尼废墟的信息。

      上车的地方在一栋卡尔斯旧名人楼的旁边。

      坐我旁边的是一位本地人。他今天带着妹妹和外甥过来阿尼遗址。上车的时候我的零钱不够， 他主动帮我付了零钱给司机。

      随后的路上我们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交流。

      他是一位历史老师，但不在卡尔斯教书，他说的附近一个城市的名字我忘记了，他说卡尔斯是个农业镇，如今太贫穷落后。而且夏天每天下雨，冬天经常下大雪。

      他说卡尔斯曾经辉煌过。

      卡尔斯曾是来往格鲁吉亚、第比利斯、高加索山脉之间的必经之路，因此，靠着卡尔斯有利的地理位置，依靠贸易，依靠卡尔斯位于上个世纪奥斯曼和沙皇俄国这两个没落帝国边境的优势，依靠这两个帝国驻守在这里的军队，这些人发了家，致了富。

      他停下来说，他的英语不太好，不足以表达他想要告诉我的。

      我说他的英语很好，接着他继续说。

      1878年，拥有五百年历史的卡尔斯堡落在了俄国人手中，一部分穆斯林被驱逐出这里，但城市的繁荣和多民族的聚居还延续着。在俄国人统治时期，堡内街区街上帕夏们的别墅、公共浴池和奥斯曼帝国时期的各种建筑慢慢地显得落伍了，而卡尔斯河南岸平原上的俄式建筑被五条平行笔直的大街齐整地切开。

      我告诉他这是我昨天在卡尔斯堡高处看到的大街。

      他又说了句不好意思，他的英语说得不太好。

      我连忙说没有。

      他继续慢条斯理的说下去。

      沙皇亚历山大三世在这里和他的秘密情人幽会，一同去狩猎。这里也比较适合俄国人南下地中海，获取贸易通道，因此得到大量的财政支持。

      我告诉他这个故事真有趣。

      他停了下来。

      我说这里的人是不是跟土耳其其他地方不一样，这是我心里藏了两天的问题。

      他告诉我。奥斯曼帝国时期，这里就是多个民族聚居生活的地区，有一千年前在这里修建了雄伟壮丽的教堂的亚美尼亚人，有躲避蒙古大军和伊朗军队的波斯人，有拜占庭帝国和本都王国时期留下来的希腊人，有格鲁吉亚人和库尔德人。

      阿尼废墟遗址在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但是给我留下印象的不是这座亚美尼亚王国的千年遗址，而是这座城市过往的帝国交汇和民族融合的历史，以及你用相机对着他们拍照他们便会很开心地配合的那些淳朴又热情的人们。

      在离开卡尔斯的大巴上，我继续读着奥尔罕·帕慕克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