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从凡间带回来一名女子。

我推着轮椅去看，果真貌若天仙，活色生香。

只见她笑得花枝乱颤，一串妙语连珠逗得师兄弟们哈哈大笑，好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我坐在轮椅上，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外来的人，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呀！没猜错的话，这是付小心师姐吧？」

她好像刚看到我似的，一脸惊喜的表情。

「姚芝芝，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一、

姚芝芝，性别：女，属性：绿茶，爱好：抢我男人。

幼时我们不约而同喜欢上了同一个男孩。

男孩年纪虽小，眼光独到，最终选择了我。

此事从此成为心结牢牢系在了姚芝芝心头，让她耿耿于怀至今。

「小心，芝芝刚来，你不要仗着师姐的身份欺负她。」

师尊听闻带回来的师妹刚来就被我一句话弄哭了，马上赶来兴师问罪。

不得不说，姚芝芝当时哇一下就哭了，演技好得跟什么似的。这些年不见，别的不敢说，演技倒是修炼得炉火纯青。

「我知道你骄纵惯了，现在因为腿的事情也十分烦扰。」他接着说，「但芝芝是个心思敏感的，你还是收敛一些。」

他还说了一些什么，我没有听进去，只敷衍地点着头，心口处隐隐作痛。

接下来的日子，姚芝芝狗皮膏药似的跟在师尊左右，形影不离。

阳光照下来，有些刺眼，我伸手去挡。

「小心师妹，这样对眼睛不好。」身旁一位师兄好心提醒道。

我闻声转头看他。

他略微吃惊了一下，随即笑道：「看，眼睛不舒服了吧，都流泪了。」

我恍然发觉，伸手去摸，指尖触到一片凉意。

姚芝芝在一偏僻处拦住我的去路，原形毕露。

「啧啧啧，听说你为了他腿都废了，刚开始我还不信。不得不说，我们姐妹俩对男人的审美出奇的一致，我发现我也爱上了师尊呢，不知道你作何感想？」

我冷冷地盯着她：「好狗不挡道。」

二、

一年一度的门内比武开始了。

往年我也摩拳擦掌期待能拿到一个好的名次，可如今……

百无聊赖地看完比赛，原以为终于要结束了，周围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我抬头一看，搭在轮椅上的手顿时青筋暴起。

耳边的欢呼声叫喊声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那个翩翩起舞的身影。

姚芝芝！

一曲舞完，师尊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翩若惊鸿！无与伦比！」

姚芝芝立刻眉欢眼笑，然后不知死活地跑到了我面前。

「师姐，你觉得我跳得怎么样？」

此时众人的目光都跟着她欢脱的倩影聚了过来。

我张口轻轻说了一句。

「什么？」她俯下身子附耳过来。

我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扬起手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付小心！道歉！」师尊疾步走来厉声呵斥。

姚芝芝的小脸上写满了震惊和委屈，围观群众也都面露不善地看着我，世界好像都站在我的对立面。

我轻笑一声，「苍青，我的腿是怎么废的，你可还记得？」

三、

我出身贵族，乃是受尽恩宠享尽浮华的千金小姐。

仅一面之缘，我对苍青一见倾心，跟随他上山拜他为师。

在不久前一次跟魔族的对战中，我为护他周全，危难之际奋不顾身替他挡了一掌，自此成了个废人。可他却对此事绝口不提，唯恐我逼他娶我，与我渐行渐远。

苍青闻之脸色一变，随后义正言辞地说：「我自然记得。怎么，你要拿这件事当你在山上横行霸道的令牌吗？」

「这么英勇的事迹自然要拿来说道说道，省得你忘了。」我装作满不在乎地说，「如果能当挡箭牌的话那再好不过了。」

「付小心，我是感激你为我挡下一掌，但……但没必要，说不定我能接下那一掌，就算没有，也不至于落得跟你一样的下场。」

一瞬间，我只感觉自己从万米高空一下坠入了刺骨的冰水里。

原来在他看来只是多此一举。

我怒极反笑了起来。

姚芝芝这点小把戏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他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非就是借此逼我走罢了。

「如你所愿。」我懒得再纠缠掰扯，自顾自推着轮椅转身，「不必送了。」

四、

下山路上，两个人模狗样的东西大摇大摆拦住了我的去路。

「模样不错，可惜是个残废。」一个说。

「你也不错，可惜是个脑残。」我说。

这人闻言怒了，伸手猛地一推，将我从轮椅上摔了下来。

凑巧手磕到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上，疼得我直咧嘴。

他在我面前蹲下：「这般牙尖嘴利，你怎么还没被人打死？」

「求我我就告诉你。」

话落，这人眼一眯手高高扬起就要给我点厉害瞧瞧，却被突然出现的一只手握住掀翻在地。

两人一看来人身手不凡，识趣地麻利滚了。

来人正是魔教教主墨子幽。

墨子幽，我这双腿就是拜他所赐。

此时见到真是好生晦气。

但我可不是那忘恩负义之徒。

「多谢。」我说。

「你这语气倒不像是道谢，活像我欠了你二百两银子没还。」墨子幽一脸欠揍地说。

我不欲多与他费唇舌，此时还狼狈地趴地上呢。

折腾了一阵儿终于费劲地坐上了轮椅。

一看，「你怎么还在这？」

五、

墨子幽一副看白痴的表情，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你这是被苍青赶下山了？」

这人真是哪壶不开非要提哪壶，也不怕烫了手！

「是姑奶奶我自己走的！」我瞪着他。

「行吧行吧，算你自己走的。」墨子幽说，「那你接下来准备去哪？」

「天大地大，四海为家！」

「行了吧你，走哪都要靠轮椅，再遇见这种情况怎么办？」他说着来了气，「你的脑子是留山上喂猪了吗？」

「墨子幽！」

我咬牙切齿地盯着他，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死他。

「不如跟我回黑风宗。」他突然说。

「什么？」

「我正好缺一个丫鬟，洗衣做饭会吧？」

「样样不会，我甚至需要一个丫鬟来给我洗衣做饭。」

「啧！」墨子幽嫌弃地瞅了我一眼，「那你会什么？」

「会吃。」

「那行吧，就当我的餐前试毒员。」

六、

来黑风宗才不到一个礼拜，我整个人圆润了一圈。

倒不是黑风宗伙食有多好，都是墨子幽干的好事！

他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药，一个劲儿地往我嘴里灌。

我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活像怀了四个月的身孕。

好死不死的，这会儿墨子幽又端着一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出现了。

我如临大敌，立刻推着轮椅就要跑，却被墨子幽一个箭步挡住。

「来，喝药了。」

刺鼻的药味涌进鼻腔，我的身心都在极力抗拒。

「要不算了吧，我已经看过很多名医了都无济于事。」

「那些庸医怎么能跟我找的人相提并论？」

「墨子幽，」我看着他说，「你不会是内疚当初那一掌吧？」

谁知墨子幽冷笑了一声，然后说：「你那是活该！谁让你替那混蛋挡的？」

我深吸一口气，这人怎么好端端的不是个哑巴？

「自己乖乖喝了，还是我来灌？」墨子幽说。

这哪像大魔头，分明是地痞无赖！

七、

这几天待下来，我发现，黑风宗虽是魔教，规矩是一点也不少，比起我原来所在的苍山派有过之而无不及。

出门遛个弯，每个人都要恭恭敬敬对我行个礼。

饭菜试毒员的地位这么高？

我正思考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了耳边。

「小姐！」

我循声望去，竟然是母亲的贴身丫鬟小翠。

眨眼间小翠已经跑到了我跟前。

我惊喜地看着她，「小翠，你怎么跑这来了？爹娘身体还好吗？」

「小姐，你的腿……」小翠心疼地看了一眼，然后说，「老爷和夫人正忙着端了苍山派呢。」

「什么？」我大吃一惊。

「老爷和夫人前几天去山上探望你，结果没寻到你的人，一问才知道你出了这么大一个事情。夫人气不过，设法扣了他们一个谋逆的罪名，打算把他们一窝端了。」

还是我亲娘疼我！

「夫人打听到小姐在这，就让我来看看您是否安好。」小翠接着说，「小姐不如跟我回去吧，省得在外面受委屈？」

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家小姐在我这打工呢。」墨子幽说，「签了卖身契的。」

说完他掏出一张纸展开，下方按有一个醒目的红指印。

「小姐？」小翠惊慌地看着我。

我恍然大悟，就要推着轮椅过去揍人。

「我说手上的红印哪来的呢，你竟然趁我睡着干这种龌龊事！有本事别跑！」

墨子幽飞也似的溜了。

八、

翌日，黑风宗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师尊，别来无恙。」

「你怎么跟魔教扯上关系了？」苍青皱着眉说。

墨子幽瞥来一眼，「苍青，你可是对我魔教有什么不满？」

「没有没有。」姚芝芝充当和事佬，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

我看见姚芝芝就头疼，问道：「你来干什么？」

他们为什么而来，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令我匪夷所思的是，为什么把姚芝芝这个眼中钉也带来了？

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

「芝芝说从小与你一起长大，你们之间若是有什么误会今天可以摊开来说。」苍青说。

头真是越发疼了。

这么一对比，墨子幽瞬间顺眼多了。

「看什么？」墨子幽发觉我的视线，与我四目相对。

「药熬好了吗？」

「今天怎么这么积极？往常都跟要你命似的。」墨子幽狐疑地瞅着我。

我叹了口气。

此刻，被晾在一边的苍青脸都绿了，还没有哪个人这么不把他当回事儿的。

「不妨直说，你们想让我娘放弃攻山，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我说，「让姚芝芝从哪来的回哪去，你们此生都不要再见了。」

苍青听完眼睛直冒火，指着我半天想骂没骂出来，最后拂袖而去。

「付小心，你是不是有病！」

姚芝芝临走前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九、

没隔几天，伏曻从山下带回来一个女人。

我盯着面前那人，忍不住嘴角抽搐，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墨子幽，你带姚芝芝那个祸害回来干什么，魔教什么时候成了流浪动物收容所了？」

我毕竟也算寄人篱下，需要仰人鼻息，换个人我都忍了这口气，但对象是墨子幽，我莫名就不想忍。

墨子幽踱着步，一副大慈大悲的样子。「她被苍青赶下山了，无处可去就来求我，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可不是那种人。」

我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一个穷凶极恶的魔头装什么圣人？

莫非他也看上了姚芝芝？

那眼光可真够差劲的。

不出所料，姚芝芝开始重操旧业，一个劲儿地在墨子幽面前献殷勤，偏偏墨子幽看起来还挺受用。

正吃饭呢，对面的一副筷子不停地往另一个碗里夹菜，过程中伴随着大量的甜言蜜语。

这饭没法吃了，我把筷子拍桌板上，睨了狗男女一眼，推着轮椅扭头便走。

「怎么不吃了？」

身后传来墨子幽的声音。

「犯恶心。」我头也不回。

十、

一连几日，我本该毫无知觉的腿开始发痒。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墨子幽时，他惊喜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看着比我都兴奋。

我心中滋长出一种貌似幸福的东西。

可悲的是，墨子幽一见起了效用，每日给我准备的药的份量在原先的基础上又加了半碗。

我呆呆地看着面前那一盆。

「倒也不必……」

墨子幽一脸严肃不容置疑，从头到尾盯着我喝完，连药渣都不能剩。

我躺在轮椅上生无可恋。

「如果我有罪，那么请让神来惩罚我，而不是撑死我。」

转眼到了十五，姚芝芝要拉着墨子幽下山逛灯会，墨子幽非要拽上我。

街道上人潮拥挤。

一个小摊上卖的首饰格外精致，我停下多看了两眼，这么点功夫，转头发现已经与他们走散了。

我坐着轮椅矮了一大截，人群几乎要把我淹没了，一眼望去全是人，好像是森林中一棵棵会移动的参天大树。

我意识到这样被他们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跟大海里捞针没什么区别。

于是我找了个相对人少的地方，尝试着站起来。

十一、

不得不说，这番景象看起来十分凄凉，以至于不知道哪位路过的好心人投了个铜板过来。

我撑着轮椅慢慢站起，然后缓缓脱手迈动步子，整个过程我几乎屏息，待我放松下来，我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经走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余光里我发觉有个人影在前方注视着我，定睛看去，竟是墨子幽。

他对我微微一笑，接着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我也迈动脚步，尽量显得像个正常人一样，最后几步走得有些急了，眼看就要跌倒，意外落入一个温暖坚硬的怀抱里。

「投怀送抱？想以身相许？」墨子幽一手扣住我的腰。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太耀眼的缘故，他的眼睛里闪着动人的光亮，这一瞬间，满天星辰都黯然失色。

我推开他站好。

「我的腿好了。」

「恭喜。」

「姚芝芝呢？」

「呃，走散了。」他的眼睛闪过一丝狡黠。

「走，带你去放花灯！」

说完他一把拉过我的手奔向人潮。

十二、

自从我的腿好了之后，每日也不用再喝那难以下咽的汤药了，整个人都精神焕发吃嘛嘛香，在黑风宗悠哉悠哉。

与我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姚芝芝，从灯会回来就闷闷不乐的，活像被人割了钱包。

我好奇地询问缘由，只换来她一个怨恨的眼神。

一日，侍女照例送来一壶提神醒脑的凉茶。

茶杯刚到嘴边就被疾步赶来的墨子幽打翻在地。

我维持着这个姿势，愣愣地转头，只见墨子幽脸上满是焦急和气愤。

随后他叫来了姚芝芝，当着她的面重新倒了一杯。

「喝了。」

墨子幽的声音像是从寒窑里传来的。

此刻我大致也明白了，想来是姚芝芝这个没脑子的毒妇干的好事。

姚芝芝哆嗦着身子，满脸惧意，迟迟不动。

「要么喝了，要么就滚下山去。」墨子幽说。

姚芝芝闻言怒了，不管不顾道：「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带我上山只是为了刺激付小心，她人一走你就冷着脸将我推开。灯会上又故意将我甩开，好和她单独一起。你真是好狠的心！」

「多谢你替我解释。」墨子幽说，「送客。」

两个弟子闻言上前，三两下制住不停挣扎的姚芝芝拖走了。

此刻我还沉浸在姚芝芝的那番话里。

余光里墨子幽大咧咧地一直看着我，我却低着头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什么，我回家看看爹娘，过两日再回来。」

「好。」

他答应得很干脆，出乎我的意料。

十三、

爹娘的消息太滞后了，见我全须全尾地站在他们面前，惊喜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于是我就声情并茂跟他们说了一番。

「那魔教教主真这么好心？」娘亲问。

「是啊，他人挺好的。」

「怎么不把他带回来，好好谢谢人家？」

「人家教主多忙啊，哪有这闲工夫——」

我话还没说完，小翠急急忙忙跑来了。

「老爷夫人，外面有人备了聘礼上门提亲。」

娘一听顿时笑开了花，「是哪家的公子？」

「来人称是魔教教主墨子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