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补课机构下班回来，压抑了一天的范锦莉，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终于挺不住了。在小区的树荫里面大哭起来。此时，电话铃响了，是儿子打来了。为了她昨天的面试，婆婆提前两天就把儿子接走了。看到是儿子的来电，她慌忙整理了一下情绪。“妈妈！你怎么还不回来？宝宝想你了，爸爸饭都做好了，你快回来吧，你考不上就考不上呗，无论怎么样我们三个都会在一起的。那个考试，你为什么一定要考呢，如果考上了，你就能成仙么？我还以为和我的游戏一样，你考上了，就能从村民晋级到皇帝。但是，其实你能么，你不能。你不是还得过现在的生活么。”

        听这话，好像不是上一个三年级的小孩能说出来的。但是，范锦莉想了一下好像真是这么回事。考不上公职，天也不会塌下来，她还有一个温暖的家。就算考上了，光靠那点死工资也不够，还是免不了周末要给学生补课。好像生活的确也不会有大变化。

          但是，此刻她的心里是悲怆的，她环顾一下这个小广场，确定没人，就放开了哭，那哭声像是被人夺了玩具的孩子发出来的，哇哇的。她自己也觉得这种哭声一点不像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应该有的。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女人应该有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呢？在她的想象中，应该像她的同学程丽一样，研究生毕业就考上公务员，现在都已经定上副科了，平常稳稳当当的上个班，周末带孩子。多好啊！她这么想着，觉得自己的要求一点也不多，自己不图大福大贵，就是希望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周末陪陪孩子学个兴趣班。但是，这个梦想对她来说好像是一个放在玻璃橱窗里面的奢侈品，看起来触手可及，又永远遥不可及。考公职考了快十年了，这十年不是正在考试，就是在准备考试；不是在考试的路上，就是在去培训班的路上。那一年，正月十五还没过完，就去另一个城市上国考面试班。后半夜两点钟下火车，不敢出火车站。只好和流浪汉们一起在候车大厅的暖气边取暖，一直熬到天亮。算算这些年的培训费，报考费，车票，住宿费也有好几万了。但是，公务员事业单位，公办教师一共考了十三次都失败了。她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摆布她，招一个人就排第二，招两个人就排第三。她就像是一个赌徒，总是念着已经付出那么多，就差一点点就可以翻盘了，她欲罢不能，又身心俱疲。

      这次公考是第十四次，从昨天中午面试结束到现在，那个考砸的面试场景，不断的在她头脑中强制循环播放。Hello！Boys and girls.Last class we learned an English song，Can we sing it together？（同学们，上节课我们学了一首英文歌曲，大家跟我一起唱好不好？），这次招考教师面试形式是无生试讲，就是没有学生，虚拟教学场景。范锦莉开始模拟学生唱歌了。她一张口，感觉不对劲，“怎么会不在调上呢？”她心里有点慌乱，但很快调整过来了，她下意识地挤出笑，“It doesn’t matter ，Let’s sing it again，（没关系，我们再来一遍），她又开始唱，又跑调了，“不会的，这首歌我很熟悉的，再唱一遍肯定能唱好”，她又唱一遍，就好像中邪一样。唱了三遍都跑调了。她慢慢地把头低了下去，深吸了一口气。“难道这次面试就这么砸了么，不可以。要么问问考官能不能重新计时，肯定也不行。”她的思绪迅速纷飞，颀长的身材在教室中央，像是一匹找不到出口的困兽。她的脸是瘦削的，眉眼中能看出诗书气质。如果生活在优越的环境中，这种气质可能会发挥得更好一些吧。但是现在，青春的活力和生活的情趣被无休无止的补课和永远不成的公考抽取的所剩无几，两侧脸颊上的凹陷好像是这种生活折磨她的作案现场。时间这样过了十几秒，她缓过神来，她认为这场面还可以补救，范锦莉用流利的口语大声讲起来，“Boys and girls，Let’t go to our lesson.”(同学们，我们开始讲课吧)，后面的课渐渐进入状态了，但是时间被前面耽误太多了，只好草草收场。她无奈地走出考场。她在侯分室一坐定，她就想起来那首歌的旋律，她唱起来，屋里还有两个工作人员。她看了他们一眼，好像是向他们证明这首歌她真的是会唱的。过一会儿，来人告诉她分数，她并没有走。她两眼发直，等到工作人员问她考完了么，她才缓慢地走出侯考室，考场外面雨下的正大，她撑开伞走进了雨中。门口一群人都是考生家属。她不知道她老公在这等她了三个小时，不见她出来就走了。走的时候还想着：“抽到下午是好事，还能多准备一会。”。等范锦莉回家把这事告诉他的那刻，他的面部表情也是扭曲和痛苦的。她太依赖他了，每次面对一点压力，他都会让他承认错误。她从下午两点到家一直到晚上睡觉，都在寻他的错误，然后吵架，她老公带她吃了一顿肉串，再吵。晚上十一点她吵累了，哭累了，把头扣在他多肉多毛的胸脯旁边睡着了。为了这次考试头一天晚上一宿没睡，她太困了。

      这就是范锦莉公考以来，最接近目标的一次。以往笔试成绩都是要么第二，要么第三。需要努力翻盘才能上位。但这次不是，这次她是岗位第一名，而且落第二好几分。所有人都说这次肯定上了。稳住就好。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落榜。

          已经两天没看见儿子了，听见儿子像小大人一样的说教，她想儿子了。但是，她不能马上回家，她不想让儿子看见她哭。她这次这么难过不只是因为失误落榜，主要还因为，她已经年满35周岁了，以后不能再公考了。她在百度搜索栏里面输入：为什么公务员只能考到35周岁。下面给出的回答是：为了避免新时代范进中举现象的发生。她笑了一声。她无聊的随手翻一下微信朋友圈，刚更新的一条是：转发这条锦鲤，就会时来运转，她又笑了。她脸上的泪被风吹干了，她提起搁在草坪上的小包，重整了一下衣服，上楼了。一楼大爷敞着门呢，从里面传来一阵苏州评弹唱出的吴侬软语《春江花月夜》“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