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学是件很有趣的事儿,它不一定是坏孩子的权力,就像孩提时的游戏。寒窗苦读十几年,没有逃过学,它就不是一个完整的过程,会留给我们深深的遗憾。
细想起来,我只逃了两次学,每一次都令我回味无穷,每每想起,心里直发笑,不由缅怀那份已过的童真。
第一次逃学是六岁的时候,我刚上一年级,也是入学的第一年。那时我还是个和泥巴玩的黄毛小子,不,应该是个光头小子,圆溜溜的小脑袋,光得一丝不苟,那是我嫌热缠着妈妈给我剪的,其实她也是满心欢喜,因为每次我从外面回来手都是脏兮兮的,头更是沾满了泥沙,木屑。以后妈妈只需拿条湿毛巾往我头上一抹就完事了,末了,从上至下打量了我一番,她觉得不对劲,好像少了点什么,终于说,你书包呢?往往这时,我会及时地捂住屁股往外跑,不用说,我一定是忘了仍在哪里了。
在我那个年龄的孩子都是逃学成风的,某某几天没来,座位都快长灰尘了,老师都不会太在意,这么小的孩子能出什么乱子?而且那时也没什么东西要学的,那个时期只是让我们适应这个教育模式,把孩子的野性收敛一下,可以说是一个过渡阶段。不过,我虽然很贪玩,可是上学三个月来,我从来没逃过学,每天都是按时到教室。一次我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旁发呆,回忆着昨晚和小丁,小云在草堆里抓蟋蟀的快乐时光。同桌小北第七次没来上课了,我终于按捺不住了,决定明天实行逃课计划,明天是星期三,离周末还有两天,太漫长了。
第二天早上我故意起得很迟,我藏在被窝里不住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要镇定,决不能屈服于妈妈的威吓之下。当妈妈第二次来叫我时,她终于忍不住火气了,直接把被子一揪,把我轻而易举地拎下床。我磨磨蹭蹭地穿鞋子,刷牙,同时还用余光偷偷扫视妈妈的脸。那时,上了三年级的姐姐急了,哭丧着脸对妈妈说,弟弟那么慢,我都快迟到了,我……我不等他了。我一听,心里暗喜,这正是我的目的。接着我几乎是拿着筷子一粒粒地挑着粥里的米吃的。妈妈生气地说,你这个做姐的耐心点吧,你弟就这副德性,比菜地里的蜗牛快不了多少。说完,妈妈瞪了我一眼,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小祖宗,快点啦!
在两双眼睛的急切注视下,我终于挑完了粥里的米,妈妈一把拿过我蓝色的小米奇书包套在我身上,快,小兰,和你弟一起上学去,路上小心,看好你弟,别让他半路玩水,弹珠子什么的,妈妈一边说,一边送我们出门,快到门口时,我知道我非行动不可了。我摆脱妈妈放在我圆溜溜的头上的手,往墙上一靠,吃力地扯下背上沉重的书包,两脚一伸,一副像长了根似的样子,仿佛纵有千斤力也拉不开我的阵势。姐姐和妈妈愣在那里,满是诧异的表情,实在想不懂我要干什么。
我撅起嘴角,一字一顿地宣布,我今天不上学了,我也要逃一次学,同桌小北逃学那么多次,我还没逃过一次。满是委屈的语气,妈妈总是明白了,两手撑着腰哭笑不得的样子,万万没想到儿子有这么一个荒唐的想法和理由,妈妈说,你以为上学像吃饭啊,不喜欢就不吃?怎么可以三天打渔,两天晒网?
我不管!我压根儿听不懂妈妈的话,上学本来就跟自己没多大关系嘛,恳求道,妈妈,就一次,别人逃了那么多次,我就一次好了,就一次。妈妈听出我的语气,好像如果我连一次都逃不成就吃了大亏似的,又比如,考试要是别人都在作弊,自己连书都不偷看一下,就显得像个傻子似的。
妈妈也不说别的,从屋里拿出了鞭子,说,你去还是不去?我畏惧地望了下鞭子,狠下心来说,不去,你逼我去,我半路也会跑开。妈妈望了下我姐瘦小的身影明白我姐的确拦不住我,妈妈也没时间亲自送我上学。看到妈妈为难的神情,我知道我这一招奏效了。
太阳都要出来了,时间越来越紧迫,看到这坚决不走的我,姐姐都快哭出来了,可怜巴巴地望着妈妈。最后,不得已妈妈让步了,那天早上我没有去学校,而是跟着妈妈下了田,当然我是蹲在田埂上玩的。到了放学的时候,陆陆续续从路那边走过来,经过我们身边,妈妈放下手中的农具,笑着问我,小谊,你看别人都去上学,你却在这里偷懒,害羞不?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不,我才逃了一次而已!
那你下午去吗?
我去!我这回认认真真地回答。
第一次逃学是我故意的,但第二次却是无意的,或者说是被别人欺骗的。我那时还不知道人还能说假话,那时一年级第二学期的事。
那天中午,我刚来到学校,教室里闹哄哄的,不少人还满是惊恐的神色。
今天下午,不上课吧!
为什么?
听说要打预防针啊,针头很大那种,一扎进去要痛得哇哇叫……
听着同学们的议论,他们好像要集体逃学,我的情绪一下子带动起来。这时小丁凑过来,满是吃惊地问,于谊,怎么你还在这里呀?没听说要打针吗?
真的?
他们都这样说了,还有假啊?快点走,要不然给他们抓住就要扎针了。
身边的小云见我犹豫,怂恿说,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走,一起走,小北说。
于是我被他们带出了教室。
在我们三人走出校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姐姐,是啊,我怎么能抛下姐姐一个人走呢,我站住说,不,我得叫上我姐,我姐最怕打针了。小北紧张地说,可是太迟了,我们不能回头,要不然准被抓住。他一说,我也吓得不敢回头了,颤抖着说,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最大的小云拍着胸膛吸着长长的绿鼻涕说,让我回去看看情况。我和小北看着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校门口,然后蹲下身子,猫着腰,悄悄地往里边探情况,突然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说,不好,你姐还要其他人都被抓住了,用绳子绑在柱子上,我们救不了的。他好认真地说。
我一听,伤心地挤着眼泪说,姐最怕痛了,那么大的针头扎进去,我姐一定哭死了,他们真是大坏蛋!小云和小北同情地说,算了,反正没办法了,我们走吧!可是现在去哪里呢,最后我们一致同意先回我家。
到我家榕树底时,妈妈正在井边洗衣服,看见我回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家伙,吃惊地说,小谊,你怎么回来了?不用上学吗?我像见了救命稻草似的说,妈妈,今天学校来了坏人,他们要抓我们打预防针,姐她们都被绑起来了,只有我们逃了出来。说完,我似乎还有点自豪感,只有我最聪明逃了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的一番话对一个大人来说,绝对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不过奇怪,妈妈并没有当场对我发火,也许她看到有两位小朋友在场,不想伤我自尊心。
她咕嘀着,打预防针有多大的事啊,有什么好跑的……
过了半响,她和气地说,乖,小谊,现在你快回学校,你们三个人一起回去,没事的。我当时实在想不明白妈妈怎么那么狠心,明明姐都被绑起来了。
我们真得回去吗?那还不等于没跑出来吗?半路上小北说。
我一脚把路边的石子踢得老远,气呼呼地说,有什么办法,我妈都说了。
不如,我们去玩吧,我们才没那么笨!小云出馊主意。
结果,我们没去学校,在路边的沙堆上玩弹珠子,三个人忘我地度过了一个下午,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太阳也快下到了山头,我们的影子被金色的夕照拉得老长老长的。
我穿上扔在地上的鞋,说,我们回家吧。
当我回到村口时,老远看到妈妈拿着条鞭子站在那里,焦急地张望,左手牵着姐姐的手,姐姐告状了。看我泥猴的样子,妈妈抄起鞭子就追上来,想必中午她就想打我了。
事后,我坐在门口很委屈地哭,姐姐走出来轻轻地说,小谊,还痛吗?我一看姐姐,就拉起姐姐的手看,忘记了哭,说,姐,今天你是不是被抓去打针了?痛不痛?姐笑了,擦着我眼角的眼泪说,谁说今天打针的?哦,你逃学就为了这呢?
我才明白,小云骗了我。
小孩子就这样,拿学习不当回事,玩却是天大的事,大人认为不可能的事,我们却信以为真,由于打预防针而把人绑起来,听起来多么荒唐可笑的事,我想都没想就信了。也许童真就是一种单纯的笨,如同一杯白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