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早晨不到七点,不论住校的还是走读的学生,就得出操了。
出操前,三层教学楼东头的团委大喇叭照例会放音乐,一般是些慷慨激越的运动员进行曲之类的,算作学生的起床号。大喇叭的声音越过校园,校外的人们远远听到了,都会在心里念一句:四中学生上操了。
我是个走读生,如果在家就听到这音乐,那就意味着点操要迟到了,因为骑车到学校还是有段距离的。一次果真迟到了,慌里慌张骑车往学校冲去,路上还遇到了同样慌里慌张的一个本家爷爷(比我高一年级)还有一个本家叔叔(比我低一年级),三人紧赶慢赶,到了校门还是被门卫拦下了。不一会儿,大喇叭里传出了祖孙三人的名字——可谓家族耻辱。
学校有一南一北两个操场,南边小,北边大,却是一样的没有硬化,没有绿化——如果不算那些杂草(乡人谓之“葛八草”),塑胶跑道更是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这些“葛八草”,在家乡以生命力顽强著称,若长在田里,要费很多心思和气力才能连根除去;在我们操场落户的这些草,即使被无数双年轻的脚踩过踏过,也不甘心倒下,还会趁着一个多月的暑假空隙,借助七八月里丰沛的雨水和炎热的天气,肆无忌惮地疯长一气。暑假一回来,各班要分“责任田”,拿着家里带来的铲子、顶着骄阳,跟葛八草斗争。我记得我是曾经手掌被磨出过水泡的,可见斗争之艰难!
当年的四中正是人丁兴旺之时,一千多号学生一个操场是装不下的,就分成两拨,在南操场的就沿着学校大花圃跑两圈,在北操场的就沿着北操场跑一圈。跑的时候以班级为单位,由叼着哨子的体育老师带领着跑:一!一!一二——一!遇到天气干燥的时节,真是人仰马嘶,尘土飞扬,蔚为壮观。记得经常带操的有一位姓曲的胖胖的中年女老师,有一位忘记了姓名的胖胖的上年纪的老师,还有一位姓张的胖胖的年轻男老师——为什么四中的体育老师胖胖的居多,这真是一件有意思的公案!
那时候跑操经常有女生脱离队伍出来,或紧皱眉头,或捂着肚子,退到路旁冬青丛边,老师也心照不宣,并不去驱赶她们归队。
跑操完毕,站好队形由体育老师在前面带领做操。大喇叭里传来:“现在开始做,全国第七套广播体操,预备——起!”
每年秋季开学伊始,做早操的时间可是观察学生众生相的好机会:如果看到有学生站着不动,且面有惶然无措之态,那多半说明这学生是高一新生,并且刚刚从别的乡镇初中升入四中高中部,而那里的初中早晨并不强制做广播体操,需要来四中现学。再看那些会做操的学生,更是千姿百态:有跟着体育老师一丝不苟从头做到尾的,但没有几个;大部分是跟着老师照样子比划比划,四肢都没有伸直;到了第七节“腰部运动”和第九节“跳跃运动”,几乎全体女生像得了统一指令一样,保持静止状态一直到结束,任凭老师在前面喝令“动起来!动起来!”而自岿然不动,自有几个调皮些的男生一边夸张地扭着腰,一边挤眉弄眼着——操场上添了一些快活的空气。
早操结束,人们鱼贯进入教室。教室刚刚被值日生打扫过,但这打扫的效果是一言难尽的:地上的废纸和垃圾是扫走了,扬起的灰尘却又厚厚地回到了课桌上。这也难怪,在四中,只有那条主干道有沥青路面,大家平日里都是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出入于教室,泥土俨然是教室天然的组成部分——四中毕竟是所乡土中学么!于是乎,一手掩鼻,一手拿书拍打桌面,教室里一时尘雾缭绕。
待到灰头土脸的人们坐定,读英语,背政治,四中的早晨也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