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甥,一个淘气又软弱的男孩子。每每同别人讲起我的外甥,我总是这样讲,我是一个爱面子的人,对他实在严苛,仔细想来,我的外甥从未得到过我的爱。
外甥今年五岁半,小炮头,皮肤黝黑,有点帅。从牙牙学语那天起他便是“老爷们儿”的声音,闹起来叽叽喳喳,受点委屈又哭哭啼啼,婴儿时期的他白白胖胖的,以至于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长成这般模样。
跟外甥相处的时间不多,我通常是活在他妈妈手机视频里的“严肃的怪人”。
第一次见到外甥时,十四岁的我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更衣,洗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为除去身上的凉气,宛若朝圣一般双手托起这个刚刚满月的小生命。他没有想象中好看,咕嘟着小嘴,眼皮努力支撑,脑门上的褶子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小老头。我抱着他,第一次当了“长辈”。南方的冬天总是冷到让人无法忍受,他的脸使劲儿伸进我的胳肢窝,又仿佛到了他母亲的怀抱,他四处寻找,可能是以为抱着他的人身上都有他的“口粮”,大家都笑了,一个孩子抱着一个孩子,一个希望接着又一个希望。
外甥八个月大的时候就能徒手拎起一个椅子,还能准确地把一颗鸡蛋丢到他妈的小饭碗里。
他八个月大的时候,姐姐抱着他回老家,他坐在他妈妈的怀里闪亮登场,穿着红色条纹小T恤,深色短裤,那天我骄傲极了,所有人都在看懵懂的他,夸他像个洋娃娃,我按捺不住,赶紧跑过去,想要昭告全世界,他是我的外甥。那时的他是个莲藕娃娃,又白又胖,虽然不会说话,但只要有人逗他,他便会咯咯地笑起来。哥哥嫂子也急着回家看看我们的大外甥,那一段短短的日子,是我经历过的最幸福的一段之一。外甥学东西很快,特别是大人们不注意的时候,他必定偷学。记得那时,嫂子抱他,他一脚蹬上了嫂子的胸脯,嫂子一不留神说了个脏字,大家都没在意。第二天,不知为什么他有点不满意,居然也用奶音不慌不忙的爆了一句粗口。从此我们决定,在他面前说话要小心点,即使他还是个婴儿。
外甥是一个有个性的孩子,他的个性在很多大人眼里,是“特儿”。还不会走路的时候,他坐在婴儿车里,饭店点餐的服务员如果不小心碰到他的婴儿车,他便会嗷嗷大叫,宣示主权。他也会看着自己的枕头,坚决不让大人碰。他有一件马甲,如果我也穿马甲,被他发现,他想尽办法也会让我把它脱下来。这样的事情很多很多,大人们总是在下不来台的时候训斥他,现在想来真是觉得对不住那么小的孩子,我们总想让他不声不响,却经常忘了他还是个婴儿。
虽说外甥把自己的东西看的紧紧的,但有一天晚上,我在睡眼朦胧之中感觉到有东西在动,眯着眼睛看看,是还不到两岁的外甥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小毯子往我身上拖。他笨拙的小手一次又一次拽着毯子的一角,待到他觉得可以了,又倒在我肚皮上睡去。这个小小的男孩,一定很爱我。
孩子都懂得找家里最年轻的人陪他们玩,顺理成章地,我成了外甥的玩伴。他有很多玩具,但没长性,玩玩也就腻了,我和他抢着玩,他又能把他的旧玩具们重新玩上一轮。其他男孩子都喜欢遥控车,变形金刚什么的,但外甥最喜欢的是乐高积木,这点和我一样。外甥的到来,给了我一个理直气壮玩积木的理由,我们俩经常坐在一块,拼拼凑凑。我喜欢照着说明书拼,他不一样,天马行空,想到哪就是哪,问他拼的是什么,他也总能说出个一二。我嘴上经常批评他不会看说明书,但在我心里,他想象出的东西,比设计师想象出的东西更可爱。
外甥是个“人来疯”,平时安安静静的,人越多他越吵。在幼儿园里学会了做各种各样的鬼脸,回到家来,只要大人说话不理他,他就会拿出各种各样的鬼脸讨人注意。我秉承着“不能助长小孩变成熊孩子”的想法,经常在他妄图博得关注时对他横眉冷对,结果丫学聪明了,我在家时一个样,我不在家时又是另外一个样。如果外甥是我,他一定很憋屈吧,经常有一个大怪人在家里这也不让那也不让地鄙视他。
“在家是条龙,在外是条虫”,我以前经常这么形容他。原因是家里虽说有我对他眼里了那么一点,但其他人终归是惯着他的,即便是我对他严厉,他有什么要求我也会尽量满足。这就养成了他在不顺心的时候会“赖赖唧唧”的习惯。姐夫是一个老实的读书人,经常教育外甥要当一个讲道理的好孩子。外甥牢牢铭记这一点。
一次我去接他放学,一个他开心地给我看他捡到的一块小磁铁,这时一个比他高一点的孩子过来了,对他说“给我看看”,说完抢过外甥手里的吸铁石就往兜里揣。外甥号啕大哭,摸着眼泪跟人家讲道理。小孩是不会听小孩讲道理的,我没辙,只好严肃地将小磁铁重新要回来,还给外甥。我俩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大一小两个人都觉得委屈。我满心都是这句话,“我的外甥凭什么被人家欺负”。便教育眼泪巴巴的他,“以后再有人抢你东西,就硬气点抢回来,不哭好吗?”
“知道了。”他低着头,手里紧攥小磁铁。
“为什么不抢回来呢?”我很不解这么小的孩子在顾虑什么。
“如果我抢回来,他以后就不跟我玩了。”
我心里一阵难过,深深的自责。他那时还是独生子,从小缺少玩伴,不像我儿时整日在外疯跑,在一栋又一栋高耸的居民楼之间,哪还有孩子们聚会玩耍的小天地。他珍惜每一个同他玩耍,跟他交流的人,小小的他怕被孤立,所以他小心翼翼,所以他看自己不太感兴趣的动画片,要自己没什么兴趣的玩具,为的是第二天去幼儿园时能和其他小朋友聊一聊,能拿出自己的小玩具和其他男孩子拉帮结派地玩一玩。
我想起他最好的朋友王子凯,每次带外甥下楼遛弯,他总要站在楼下大喊几声“王子凯”。王子凯如果听到,便会下楼。两个人一起舀池塘里的水,一起刨土,好不快乐。大人们对这种行为颐指气使,寄生虫,细菌,病毒,一个个钻进耳朵里。但大人们都忘了自己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了吗?他是一个男孩儿,他需要玩玩男孩子该玩的游戏,而不是整天呆在家里。
后来,我带着外甥去超市买了他喜欢吃的糖果,他瞬间开心,忘了几分钟前的委屈。我在心里默默赔罪,孩子,我不要你比别人强,你做你自己就好,不要顾虑太多,你是一个可爱的人,他们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不跟你玩了。我也不会逼着你和其他男孩打架了,这世间不讲道理的人太多,但正义往往是站在讲道理的人这边的,你想做个云淡风轻的人,也好。
外甥虽然表面上皮,但内心是个孝顺稳重的孩子,他从两三岁的时候开始存钱,起初我们不知道,直到姐姐在床缝里发现一个小馆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卷儿零钱。我们问到他,他有点不好意思:“那是买玩具用的。”
虽说母亲对他也比较严厉,但他总是得空就到他姥姥怀里坐一会。有一次他捡到几块钱,让人没想到的是他兴奋地拿着钱对他妈妈说:“我们把这个钱给姥姥吧,她得多开心!”因为这事儿,母亲激动得不得了,每每同人讲起他的外孙,总要把这件事搬出来。
我的外甥,在他五岁半的时候成为哥哥了。
“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每当有人这么问他,他总是不假思索的说:“要妹妹!”
他这哪是想宠着妹妹哟,他是怕弟弟会抢去他的玩具罢了。
如他所愿,姐姐为他生了个小妹妹。姐姐在医院待产那几日,我成了陪伴他的人。那是我第一次与他独处,诺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他不再吵闹,小小一只坐在沙发上,一遍又一遍地问我“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
为了安抚他,我给他买了好多小玩具。到后来他不要玩具了,也不问我要妈妈了,静静地把积木堆高,推倒,再堆高。
他很爱他妹妹,男孩子表达喜欢的方式却总是让他吃苦头。我的母亲视新baby为珍宝,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偏偏外甥还没有分寸,每次见妹妹,都如鬼子进村一般,先垫着脚打探消息,看看姥姥是否开心,若是姥姥的脸色好些,便瞬间没了姿态,嘿嘿地笑着,一双小黑手伸向妹妹的脸,再赶紧缩回来。若是母亲见到,便会严厉吼他去洗手,若是见不到,妹妹的小脚丫一定会被他亲个没完。
遗传基因这东西,在我俩身上显现得淋漓尽致。他很好的诠释了“娘亲舅大”这一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小时候也喜欢亲别人的脚丫。我还不如他呢,我若是喜欢谁,还会把手伸向人家的眼珠子。姐夫试图矫正他亲脚丫子这毛病的时候,姐姐就劝慰姐夫:张儿(我的小名儿)小时候也亲人脚丫,长大不也好好的。
希望他和我一样,能早日戒掉这个坏习惯。不卫生,更不像话。
他宅,更像我。天气稍微一冷,便坚决不出门。姐姐叫他出去锻炼身体,他悠哉悠哉地对姐姐说:在家喝喝奶看看电视睡睡觉,多好。
天呐,小崽子,快给我出去,你才五岁,不能每日用肥宅快乐水浇灌。
外甥,你这个奇妙的小疯子。请你原谅我,我的守旧,我总是那么固执,固执的认为男孩子就应该严格管理,固执的认为你就该强硬,固执的认为你就该知书达理。
小疯子,在未来的日子里,一定要坚持,做你自己。你必定会遇到无限坎坷,但请你赐予自己无限力量,别人给的,都是虚的。
宽厚的仁心,你已经有了;勇敢坚毅,你也会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