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站在村庄的边缘，脚下的雪已经融化成一片黏稠的泥浆，粘住他的靴子，像一只无形的手拽着他。他抬头望去，城堡矗立在远处的高坡上，黑色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张被揉皱的纸。他被召来这里做抄写员——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一封信上写着“立即报到”，但信封已经破烂，墨迹模糊，他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
“你得去登记，”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低沉而单调，像风吹过裂缝。卡尔转过身，看到一个矮小的男人站在那里，穿着一件破旧的大衣，手里拿着一本账簿。男人的脸瘦得像一把刀，眼窝深陷，像两个黑洞。
“登记什么？”卡尔问，声音沙哑得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你的到来，”那人说，“所有来村子的人都得登记。这是规矩。”
卡尔犹豫了。他想问那封信的事，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被需要，但他的舌头仿佛被冻住了。他想起母亲的警告：“别随便开口，他们会拿你的话当证据。”于是他点点头，跟着那人走进村庄。
街道狭窄而弯曲，两旁的房子歪歪斜斜，窗户上蒙着厚厚的灰，像一张张闭上的眼睛。村民站在门口，盯着他，眼神冷漠而空洞，像在看一具行走的尸体。卡尔感到一阵寒意，但他不敢停下，因为那人已经走进了一栋低矮的建筑，门上挂着一块牌子：“登记处”。
里面是个昏暗的房间，墙壁潮湿，散发着霉味。一张桌子后面坐着另一个男人，穿着一件灰色的制服，手里拿着一支断了半截的钢笔。“姓名，”他说，头也不抬。
“卡尔，”他回答，但声音刚出口，就被房间里的回声吞噬，变成了一种低沉的嗡嗡声。桌子后面的男人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卡尔？”他重复道，“没有姓氏？”
卡尔愣住了。他想说出自己的全名，但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想起父亲曾说：“名字不重要，他们会给你一个新的。”他犹豫着，手指在口袋里摸索那封信，但信已经湿透，字迹化成了一团墨迹。
“没有姓氏的人不能登记，”那人说，语气平板得像在读一份清单，“你得去城堡证明。”
“城堡？”卡尔感到喉咙一紧，“我怎么去？”
那人指了指窗外，雾气更浓了，城堡的影子几乎消失。“走上去，”他说，“但得先拿通行证。通行证在旅馆。”
卡尔站在原地，脚底的泥浆似乎爬上了他的腿，让他动弹不得。他想去旅馆，又怕这是个陷阱。他想起小时候，老师让他选红本还是蓝本做作业，他选了红本，却被责骂：“蓝本才是正确的。”从那以后，他学会了迟疑，因为每个选择都像一扇门，门后可能是墙。
旅馆是个破旧的地方，地板吱吱作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柜台后面站着一个女人，脸像一张皱巴巴的纸，眼睛眯成一条缝。“通行证？”她问，声音尖细得像刀子划过玻璃。
“是的，”卡尔说，但语气里带着一丝怀疑，“他们说在这儿拿。”
女人从抽屉里掏出一张纸，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像是被虫子啃过。“签字，”她说，递给他一支羽毛笔，笔尖已经秃了。
卡尔接过笔，手悬在纸上，却不敢写。他想问这纸是什么，想知道签了会发生什么，但旅馆的墙壁开始渗出黑色的水滴，滴在地上，发出嘶嘶的响声，像在催促他。他想起母亲的手，总是颤抖着指着他：“别签，他们会拿走你的影子。”可如果不签，他怎么去城堡？他在两种恐惧间摇摆，笔尖在纸上抖了半天，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签字不完整，”女人冷笑了一声，“得重写。”
“重写？”卡尔感到一阵晕眩，“这笔写不出东西！”
“那是你的事，”女人说，转身走进阴影，“不签就别想走。”
卡尔站在柜台前，雾从窗缝里钻进来，缠住他的脚。他想离开，又怕外面更糟。他想起父亲的眼神，冷漠而遥远：“你永远选不好。”犹豫像一张网，把他困在原地。
接下来的几天，卡尔在村庄里徘徊，试图找到去城堡的路。村民告诉他不同的方向，有的说往左，有的说往右，但每个人都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像在看一场无声的戏。他终于走到了一条上坡的小路，城堡的影子在雾中若隐若现。他迈出一步，却发现脚下的路开始后退，每走一步，城堡就远一分，像一个永远抓不住的幻影。
路边出现了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根木杖，敲着地面。“你得有通行证，”他说，声音低沉得像地底的回声。
“我拿不到，”卡尔喘着气说，“他们让我签字，可我签不了。”
“那你得回去拿，”男人说，“但路已经关了。”
“关了？”卡尔感到胸口一紧，“那我怎么办？”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敲着木杖，声音越来越响，像在敲打卡尔的脑子。他转身想走，却发现来时的路变成了一片沼泽，里面漂浮着无数张纸，每张纸上都写着他的名字，却被涂抹得模糊不清。
卡尔站在沼泽边，雾裹住他的全身，城堡的影子在远处嘲笑他。他想往前，又怕沉下去；想回去，又怕再也出不来。他想起母亲的叹息：“你总是站着不动。”想起父亲的冷笑：“你永远到不了。”犹豫像一只手，掐住他的喉咙。
就在这时，雾里传来脚步声，一个身影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本账簿。卡尔眯起眼，发现那身影的脸是自己的脸，只是更苍白、更冷漠。“你迟了，”那人说，声音低沉而熟悉，“我替你登记了。”
“替我？”卡尔愣住，“你是谁？”
“我是你，”那人说，翻开账簿，里面写着：“卡尔，抄写员，未到岗，已放弃。”他合上账簿，转身走向城堡，脚步轻快得像从没犹豫过。
卡尔想追上去，却发现自己的腿融进了沼泽。他的影子从地上爬起来，变成另一个他，跟着那人走远。雾散开了一瞬，城堡清晰可见，窗户里站满了人，全都长着他的脸，齐声低语：“你选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