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子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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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头那叠钱很厚,像她轻启的朱唇……


                                    1.

他们说,在监狱里最被人瞧不起的是强奸犯,其次是鸭子。我不同意,前者是不劳而获,后者属于自食其力,不是说职业不分贵贱,人格不分高低吗……

当我脑子里蹦出这套理论的时候,已经在里面待了三个月有余,自由一旦被限制,思维就开始到处乱窜,难怪这里有大把喊冤叫屈的,是枯燥给了他们剧本。

但是这剧本只能演在心里,不能和盘托出,所以当我把这套理论告诉警察,他脸上顿时浮现了一种复杂的表情,像是从成年人手中接过一枚一分硬币。他竟然反问我,知不知道什么叫犯法,太可恶了,他一定是要剥夺我的理论,这才是犯法。我大声地冲他吼,告诉他我要把今天所说告诉法官,唾沫在他脸上肆意飞溅。

那天下午,我在精神病院度过了二十二岁生日。唯一具有象征意义的,是铺天盖地的白,阳光从窗口倾泻而入,洒满房间,金色缀在白色之上,像是燃起千万支暖阳白烛。虽然从未有过生日的壮举,但我知道生日应该点红蜡烛,只是更痴迷于那肉色的白,烛火摇曳下,蜡油如丝袜般褪去,这样的场景,是我十五岁那年最爱看的‘’电影‘’……


                                    2.

我们村在上世纪90年代就修上了公路,原本零零散散的几十户人家,先后都把自家的屋子修到了路边,清一色的白墙黛瓦,像是一根葡萄藤上结出的果。

每家有五层楼高,一楼二楼自住,其它楼层都建了客房,客源自然是过往的司机,门口立着‘’补胎、洗车、吃饭、住宿‘’的牌子。那时候,我放学回家的头等大事,是数停在院子里的车,车的多少提前预告了晚饭的优劣,就像巴普洛夫的狗听到铃声一样,我看到好多车子就忍不住流口水,可惜这样的场景,都出现在邻居家的院子。

每次我在人家门前口水直流,父亲就会准时出现,拎着耳朵把我拽回家。门就那么开着,他在里间大骂我丢人现眼,母亲依在墙角唉声叹气,阿黄早躲进了冰冷的灶台后面。唯一发出声响的,是二楼那台老式闹钟,到整点都要‘’叮叮当当"敲打一番,这时父亲才会消停片刻,坐在长板凳上一口一口的抽着闷烟,这场景,我只有在拳击比赛中看到过。

后来,一放学,父亲干脆把我锁进了三楼卧室,他是狱卒,我成了囚犯,罪名牵强附会,如同我当下的处境,所以我比他人习惯这种生活。

不过在那个逼仄的房间里,幸好还有一扇窗,一扇没有栅栏的窗户。站在窗前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如果把我关在二楼,我是有勇气跳下去的,现在是三楼,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数车。我趴在窗台上,手托着腮帮,望着夜幕下来往的车辆发呆……我想到长大要做一名设计师,在门前的公路上划一条弧线,往我家院子里拐一下……还是做一名厨师管用,吃不尽的红烧肉,或许还能往家里带,对了,再给阿黄留几根骨头……我迷迷糊糊听到,楼梯上传来争吵声……

‘’你疯了,这,这可是犯王法的!‘’是母亲的声音。

‘’怕什么,你看,隔壁家老王家,还有对头老朱家,不都这么在干?‘’

‘’可是……可是,这生意不干净……‘’

‘’你管她干不干净,能吃饱饭就行!‘’

‘’……可是……‘’

‘’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女人家就是婆婆妈妈,成不了屁事,哼……‘’

‘’我就怕,被小鹏撞见!‘’

‘’被撞见又怎样,他小子敢看,老子一巴掌扇死他,好了,就这么定了,人我已经联系好了,明儿就到,你去把三楼房间收拾收拾,快去!‘’

……


                                    3.

第二天放学回家,我就被院子里的情形吓了一跳,唾液在口腔里急剧分泌,六七辆货车把整个院子塞的满满的。父亲忽然从一辆货车下探出头来,满脸污垢,但笑得比平日里都要好看。我没有理睬他,低头走近里屋,径直向楼上走去。

‘’小鹏!别上去‘’母亲从外屋追了进来,猛的叫住我。

‘’怎么了?‘’我转过身,发现母亲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反正……反正你以后回家,在里屋做作业就行了!‘’

‘’不,我要去房间里做!‘’

我并非倔强,只有回到那间屋子,我才是设计师,才是厨师。

‘’不准去!‘’母亲少有的严厉起来,脸绷的铁青,突然像意识到什么似的,压低嗓音,用不容商量的口气对我说,‘’家里来了亲戚,要住上一段时间,以后你就跟我们睡一个房间!‘’

我见到那个‘’亲戚‘’,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那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周六,睡眼惺忪的我摸到了三楼厕所,现在看来,我的人生轨道其实是在那刻偏离了二十公分。那二十公分,就是她与我面对面的距离,我坐在马桶上,满脸愕然地盯着突然闯进来的她,卷曲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肩头,乌黑的眼眸里装满慌乱,丰满的嘴唇形成了一个O形,她大叫一声跑了出去。我从背影捕捉到了我们彼此慌乱的理由——她的上身一丝不挂。


                                  4.

从那以后,家里的生意逐渐红火起来。

我总是趴在父母房间的窗台上,看着那些人在院子里进进出出,他们从车上下来,嬉笑怒骂地走进我家,又腆着肚敞着怀离开。不再需要设计师了,院子里一直停满了车,也不再需要什么厨师,桌上的荤腥每天不重样,可我并不开心,我知道,他们是去楼上找她。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时常盯着天花板,用目光在上面凿孔,几下就穿透了,接着穿过床板、棕榈,她丰腴的曲线整个清晰起来,乌黑的头发像水蛇一样盘亘在周围,散发着撩人的气息。她渐渐翻过身来,我感觉浑身燥热,瞪大了眼睛,但仍然看不清,我试图再靠近些看,突然一股力量压迫下来,犹如一盆凉水泼下,眼前只剩下冰冷的水泥天花板。

我还经常在跑到院子外,贴着西边的院墙往三楼瞄,窗户始终紧闭着,玻璃上糊着报纸。窗台下伸出两根铁架,上面搭着一根竹竿,竿子上悬着女人的衣裤,像咸鱼似的在半空晃悠。看得多了,我似乎摸出了规律,那些咸鱼就多了,院子里车就少了,但我从来没有亲眼看到她在晾晒衣物,可能是故意趁我不在的时候吧。我渐渐开始厌恶那些车辆,看到它们我就想起那该死的咸鱼,还有那些粗鲁的客人。他们浑身冒着汗臭,偶尔还有几个,汗臭里夹杂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闻着就恶心,我经常夹着红烧肉就想起这股味道,难以下咽。

终于,在一个夏日的傍晚,村里放电影,吃完饭父母就出了门,之所以把我留下,是因为那部电影少儿不宜。但他们不曾想到,小伙伴们早早约了我去偷看,在禁忌面前,孩子生猛的就像黄鳝,你越是往外拽,它越是往里钻。不过我还是留了下来,为她留了下来。

我几乎是贴着台阶爬上了三楼,厅里光线很暗,三楼有四个房间,南边有两个,东西各一个,楼梯边是厕所,唯一的光亮从西面那扇门后透了出来,我把脚从拖鞋里轻轻抽出,垫着脚尖摸了上去。门虚掩着,开的缝不大,但隔老远就能听到粗重的喘息声,空气里弥漫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还有潮湿的荷尔蒙气息,这个词我很久以后才认识,当时我的感觉是站在乌云密布的田野上,没有一丝风,空气像被抽成了真空。

我用右手扶住门框,眼睛小心地往门缝上贴,感觉心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我看到了床头那叠钱很厚,像她轻启的朱唇……我往前靠了靠,一双丝袜搁在床沿……手掌微微用力,一截白嫩的腿肚子露了出来……

‘’啊……谁……谁在那!‘’

我想缩回手,谁知一惊之下,整个人跟着手向前滑去,眼前一片雪白……


                                    5.

‘’啪!‘’

我听到一声清脆的响指,好像远在天边,又若近在耳畔。

我努力睁开眼睛,一位慈祥的老者坐在一旁,低着头看着我,像极了圣诞老人,不过圣诞老人穿的是红衣服,他穿的是白大褂。穿什么都无所谓,这么多年来,那些女人要求我穿过各种衣服,只要她们给的起钱,。女人可以这么做,男人为什么不能做,我不妄想成为塔尖,只要成为金字塔的一部分就够了。

‘’我在哪儿?‘’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按摩椅上,头略微有些沉。

‘’你感觉好些了吗?‘’那老者问道。

‘’好……还好吧……‘’我回答。

‘’你恨女人吗?‘’老者还是那句话。

‘’啊……你说什么?‘’我有些莫名其妙。

‘’你恨女人吗?‘’老者盯着我,又重复了一遍。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使劲摇头。

‘’可以把他带走了,改天再来。‘’老者冲旁边的警察示意。

他走过来,给我带上手铐,用手攥着我一只的胳膊往外走。快走出门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他已经从椅子上站起,同样望着我。

‘’他是,是神经病吧!‘’

我再也不敢回头,加快脚步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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