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拨通朋友阿落的电话时，对面传来了低沉的呜咽。在那一声声哽咽中，我听到阿落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想……我再也遇不到爱我的人了。”
上次听见阿落说这句话，是我们刚毕业时。那晚，阿落失恋了，抱着我狂哭一晚说了一大推“再也遇不到另一半”、“再也不能爱了”之类的话后，第二天就跑去云南享受大理的阳光，然后在博客记录了这次说走就走的旅行，配上文字：“我就是向日葵，有了阳光就灿烂”。
那时，有阳光和微风，有年轻的脸和上翘的嘴角，还有肆意飞扬的青春。
但我知道这次不同了。电话那头的阿落哭得每一下都那么重，那么痛。我想我能体会阿落，这次失恋对她来说，有把她压垮的力量。因为这么些年过去，我俩都再也不是刚走出校园的青涩学生，而是已经被贴上各种标签，并进入了我们的“初老年龄”。
“初老”这个词，是几年前曾经流行过的一部台剧《我可能不会爱你》里听到的。女主角程又青在一片狼藉中度过她三十岁生日，一边不甘心地在网上对照“初老的50条症状”，一边游走于各种状况中：同事的奚落，客户的无理取闹，状况频发的工作，年轻女孩的白眼，前男友的婚礼……她叹着气说道，“30岁的生日，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告诉她一个事实，她即将成为——残花败柳。”而没过几天，她遇到了助理Nic.Nic是个说话斯文很体贴的年轻男孩，会记住她喝咖啡的口味，也会在她劳累了一天后为她递上平底鞋。在程又青为Nic种种暧昧的举动开始动心时，她惊讶地发现，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男生，接近她的目的实际上就是为了升职，而这也是Nic的惯用伎俩。在那个黑暗的夜里，程又青哭得稀里哗啦的，平时上班要精心化妆，穿着高跟鞋和精美的职业装，在客户和同事的排挤下都不曾退后的她，在那个晚上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程又青有多爱Nic吗？未必。
阿落有多爱那个抛下她的男友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女主角，后来才发现不过是个备胎罢了。
有一些伤害在时间的加持下变得越来越重了。
二
网上流传的初老症的症状有：“认识新朋友的速度钝化，因为懒得重头交待自己的人生”，“枕头或电脑键盘旁边，出现一堆万金油、白花油等提神药方”，“越近的事情越容易忘记，越久以前的事情反而越是记得”……
很多人看了之后，都不由得有些忐忑不安。“老”这个字似乎只属于我们父母辈的，现在却赫然出现在我们这些80后身上。“这样下去……会被替代吧。”这句留言无意戳中了很多人的内心，也不经意间道出了这种不安和恐慌的原由。因为本就在竞争中努力挣扎的我们，变得越来越容易被替代了。公司欣赏有冲劲的年轻人，粉丝喜欢越来越早出道的小鲜肉，爱情更是偏爱青春和美丽……若说年轻时我们还有些让自己骄傲的本钱，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些本钱在不断耗损，不断折旧，直到——坏掉。是的，坏掉。这个世界对待坏了的事物，就是抛弃再换新的。而“老”是每个人最无力抗拒的一种朽坏，因为老会逐渐蚕食我们的身体，容貌，精力，记忆……直到其他人在我们身上再也找不出任何可欣赏、可喜爱或可用之处。
于是，人们想尽各种方法掌控，努力维持着自身的状态和价值，职场上排挤新人以保证自己的位置不受威胁；明星们打玻尿酸拼命维持“不老容颜”的神话；健身、素食、营养搭配……但我们仍然发现有些年轻时能掌控的事情，会逐渐变得难以掌控。比如年轻时可以连续几天熬夜但现在一晚的通宵要一周来恢复；比如对想去的地方和想做的事情，年少的自己总是充满希望不怕失败，但渐渐地会发现疑惑和失望变成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老，意味着越来越接近被替代或被放弃，意味着在本就莫测的人生中，我们能掌控的部分越来越少，能改变的部分也越来越少。
难道说我们都必须这样充满恐惧地不断前进，仿佛被什么凶猛的怪兽追赶着，而落后的就会被吞噬，被放弃吗？
三
我给阿落讲了一个故事。我告诉她这是真实的，不是童话，但跟童话一样美好。
远古的以色列人，是上帝的选民。他们生活在埃及人的压迫之下，每日都被奴役做粗重的活。法老如蝗虫一般，要将这外来的民族榨干、用尽。上帝听到以色利人哀求的声音，便差派一个人去救他们，那人叫做摩西。英雄一般的摩西，在埃及地显了八件神迹奇事，重重挫败了法老的术士们，又劈开红海，使海水立起为垒，硬是在埃及士兵急急地追捕中，将所有以色列人带出了埃及，直奔上帝的应许之城——迦南美地。如果故事就此完结，那么这就如好莱坞电影里传统的英雄故事般，但之后的剧情却是急转直下。在逃难途中，以色列人耐不住寂寞，打造了一个金牛犊，说是这头牛带他们出的埃及；而后又抱怨没水喝，于是摩西为他们向上帝求来清泉，并且水甘甜；再后来以色列人抱怨没肉吃，嚷着说不如死在埃及还能做个饱死鬼，于是摩西又为他们求来天降的吗哪……
以色列人的背叛、任性、质疑、抱怨、后退，摩西都默默忍受。到最后，以色列人的悖逆终于引来上帝的愤怒，本来走四十天就可以到达的迦南地，他们走了四十年。而这四十年，无辜的摩西始终陪着他们，一直在教导他们，引导他们，像费尽心力的牧羊人，将那些眼盲心瞎的羊群，一只一只带回家中。
“摩西，为什么没有抛弃这些人？被追兵追杀的时候，丢下老弱病残不是能跑得更快吗？被自己人怀疑拖累的时候，摩西为什么没有干脆独自进入应许之地？”阿落一连串丢出好多问题，后来发来一条短信，“人心里真正渴望的爱，就是这个样子吧。有人为我们挡风遮雨，对我们不离不弃，在我们不想走的时候拉着我们，在我们走错路的时候纠正我们，不会嫌弃我们的骄纵和抱怨，不会嫌弃我们变老了、变丑了、生病了，一直一直陪着我们……”
也许，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一个仁慈而怜悯的摩西，带我们进入，——应许之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