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老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家乡的人和物都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现在回忆起来,大约有两件事物在我的记忆里留下深深的印记。
其中之一是爷爷家里的水牛,我还在小学的时候回去老家,表哥牵了水牛,带上我去后山,我还爬上牛背,做了一回放牛娃。
另一个便是爷爷开的杂货铺。那个时候爷爷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行动不是方便。他原本农活就不是太在行,上了年纪就只是在家和附近转转,农活基本上都是叔叔在做。爷爷于是开了间杂货铺,卖一些日常用品。铺子就设在祖屋里,那里原本是一个小客房。从大门跨进去,右手边有一道门,门槛跟大门的门槛一样高,推开门就是爷爷的杂货铺了,房间里是个正方形的结构,地板和墙壁全是木板,踩在地板上嘎吱作响。如果用手指敲打墙壁,从木板之间的缝隙里还会散出来一些灰尘。房间朝南的方向开了一扇窗,大约一米见方,窗户是木制的窗格,空白的地方是纸糊的,开窗的时候把窗推出去,再用一个挂钩挂上,屋外的光线就照进来了,屋里顿时敞亮了很多。
爷爷把房间里面的物品拾掇拾掇,腾出来一个窗边的角落,把他的书桌搬过来,桌上和周围堆放了各式各样的日用品,有烟,酒,糖,蜡烛,笔等等,摆放并不整齐,要找出顾客要买的物品,好像并不容易。但爷爷总是一伸手就翻出来,顺手再递给窗外的顾客。
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没有人来买东西,窗外时不时会有路人经过,爷爷有时探出头去问,要买东西吗?路人摇摇头,说,叔,我去山上砍柴,不买东西。来买日用品的顾客几乎都是住在附近的邻居,跟爷爷很熟络,还没见到人,就远远的喊,给我来包烟。爷爷便高兴的搁下手上的毛笔,搓了搓手,站起身来,从书桌的上层抽出一包烟来。一只手按在窗沿,爷爷用另一只手把烟递过去,笑着说,这个是你的烟,拿好。邻居停在窗外,手里数着一角一角的钱,眼睛望屋里瞅,笑着说,叔,生意好啊。爷爷接过钱,回道,这是啷个生意哦,就是方便大家,我也可以不用太闲。扛着锄头的邻居点了烟,从祖屋外的拐角消失了。爷爷便又坐下来,继续自己的毛笔字。
爷爷写了很多的毛笔字,写好的字就挂在杂货铺的一角。早晨的阳光从窗外刚好照到字上,黑色的字在白色的纸上特别的显眼。时间长了,字挂的越来越多,就会显得很杂乱。婶婶就会过来把字摞起来,再卷起来,用麻绳捆上,放到另一个房间。那个时候,爷爷就会停下手里的笔,转过头来,对婶婶说,你小心些,不要把字搞糊了。
父亲带我回去老家多是寒冬腊月。冬天的家乡冷的彻骨,我穿了棉服,里面裹了毛衣和衬衣,还是冻得流鼻涕。爷爷在杂货铺里放了炉子,在窗边凿了一个洞,炉子的烟囱就从窗边的洞伸出去。婶婶拿了些炭过来,塞进了炉膛,再添了些柴,用报纸点了火,盖上炉盖。过了一会儿,炉子上的炉盘就热了,我赶忙把手贴上去。大人和小孩于是都围过来,坐在炉子边,开始摆起来龙门阵。也就一支烟的功夫,房间里就很热了,这时,外面有人喊,叔,我买两根蜡烛。爷爷就高兴的站起身,把窗往外推开一个缝,一边把蜡烛递出去,一边说,又停电了?外头好冷,进来屋头烤烤火。
我在老家待的时间很短,也就是三天左右。到离开的那天,爷爷把我叫到杂货铺,说,你想要哪样,你自己拿,回去好好读书,在家里头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做个乖娃儿。这点钱你拿到,自己去买点好吃的。说完,便往我手里塞了几十元钱。我假意推回去,爷爷又塞过来,我赶紧收了放到口袋里,这可是我的压岁钱。
爷爷的杂货铺很快就没有再开了,大家都到离村子不远的镇上采购,一次买好了一段时间的日用品。爷爷又把房间收拾一下,重新做回书房。他仍然写字,不时跟窗外路过的乡亲聊上几句。
我上大学后,几乎没有再去过老家。直到爷爷去世,我从公司请了假,跟堂弟一起赶回去。祖屋还是旧样子,只是叔叔在拐角处改了一个房间做餐厅。杂货铺里放了一张床,周围是一些杂物。爷爷的毛笔挂在床边的一根铁丝上,被窗外吹进来的的风吹的左右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