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和妈妈操持着午饭,正切菜间,爸爸提着一桶水从外面进来了。他叮嘱我:“渴了就喝桶里的纯净水”。“知道啦!”我笑着说。
我家是修水库的时候搬迁来的一个小乡村,不过有二百多户人家。还记得小时候我家旁边有一口老水井。水井口的地面部分是一个巨大的布满铁锈的铁罐,铁罐下方离地面不到一米的地方有两个出水口。这是村里的唯一一口吃水井。每天来井边挑水的人络绎不绝。罐里流出来的水和水桶里溅出来的水汇成一片。
吃完早饭,妈妈提起靠在墙角的有些干裂的扁担。扁担两头分别垂着黑黝黝的粗铁链子,铁链子下面挂着铁钩子。妈妈把两只同样布满铁锈的水桶钩在扁担两边。水桶随着妈妈的脚步一摇一晃,发出吱吱的响声。我迈着小短腿儿,一只手抓着妈妈的衣角,一只手用力甩着,努力跟上妈妈的步伐。
老井边七七八八地立着几只水桶。挑水的人们有的把扁担撤下来靠在墙边;有的把扁担横放在两只水桶上,坐在扁担上歇息;有的把扁担立起来,两只手握在扁担上头抵住胸口,缓解等待的疲劳。还没排到接水的人三三两两的聊天。你家中午吃什么饭啊;好长时间没下雨了,地里的庄稼是不是该浇水啦;明儿是镇上的大集,咱们一块儿去吧……大家并不排队,然而没有人争抢,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有序地接水。小孩子们有的害羞地跟在自家大人后面,一步也不敢远离;有的不顾大人的呵斥,用力地踩低洼处的水,兴奋地欣赏溅起来的水花;有的看到熟悉的小伙伴,忙撒开抓住妈妈衣角的手,转而伸向小伙伴儿。她们面对面手拉手,五指交叉,举到胸前不明缘由地哈哈地笑着蹦蹦跳跳,大人在旁边宠溺地看着,眼角嘴角都是笑。
接了两桶水,妈妈把扁担扛在肩上,弯下身子,左手扶住扁担左边的铁钩,勾住一只水桶,右手扶住扁担右边的铁钩,勾住另一只水桶,两只手稳住扁担,然后膝盖一用力,直起身子,挑起两桶水回家。这时的挑子不像来时那么轻松。水桶随着妈妈的脚步上下颤动,扁担发出吱妞吱妞的声音,铁链子反而安静了。妈妈的脚步稍显沉重,但是速度几乎和来时一样快。她把两桶水挑到堂屋的水缸旁边,并不放下扁担,把身子向右一扭,左手把左边的水桶提高,把水倒进水缸;然后调转身子,右手把右面的水桶提高,把水倒进水缸。水缸里的水升高了一些。妈妈就挑着两只空水桶迈着轻松的脚步折回到水井边,等着接第二挑水,直到把水缸填满。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村里家家安了自来水,水井里的水可以顺着管道流到各家,直接流到水龙头下的水缸里了。水井旁突然失了往日的热闹。巨大的水罐外面砌上了红砖房,只留一个小门口。管放水的老太爷手里把着钥匙,威风地从小门口进出,关上门挡住几个调皮的半大小子。以前被踩的光滑的地面上长出了半人高的草,偶尔有几个小孩子钻进草里去捉蛐蛐儿,或是躲在墙后面藏猫猫。玩累了,回家用舀子舀半下凉水,咕嘟咕嘟喝下去。清冽、甘美的井水顺着嗓子流到肚子里,就像心里流过了一条小河。
许多年以后,随着水位下降,老井里抽上来的水已经满足不了全村人的使用了。自来水不光用来做饭、浇菜。家家房顶都多了一个铁架子,上面架着一个大水桶,水桶下连着几只黑水管。那是太阳能热水器。村里人也可以像城里人一样,劳动一天后洗个热水澡,既干净卫生,又浑身清爽。可是缺水越来越严重了。村里不得不关闭了老井,在村北头重新打了一口更深的井。然而新井里的水就像物理概念中的水——无色无味。老井被爸爸填实了,连同周围两间房的地方都买了过来,连同我们的老房子翻盖了更宽敞的新房。
去年,政府在村里打了两口新井,里面安装了净水装置,外面罩上了白铁板房。人们提着塑料桶来打水,大概六升水还不到一块钱。人们仍用自来水做饭,但是大多数人喝水只喝纯净水了。在厨房做饭又干又渴,我偷闲钻到开着空调的卧室,接了一杯爸爸刚打来的纯净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纯净水虽然不如老井水甘甜,但是我分明喝出了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