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最强者

                记杭州游泳健体中心总教练、国家级教练娄红梅

  娄红梅教练的一天基本是这样度过的：每天早上7点半左右起床，吃完早饭后写训练计划，然后在专业的游泳网站上浏览游泳赛事信息，研究游泳技术视频。十点左右出去买菜，一点左右吃午饭。下午三点左右到泳池，下午五点开始训练，七点半结束。回到家约八点半，吃完晚饭约九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寒来暑往，除掉极少的几天假期，几乎天天如此。就像地球始终绕着太阳转，她的生活始终是围绕着游泳池转的。在别人看来如此单调和枯燥的生活，于她却是安之若素，甘之如饴。

熟悉娄红梅的人都知道，这位端庄、优雅的女性，是杭州游泳教练最杰出的代表之一。她是历届省运会上夺得金牌最多的教练，也是向上输送优秀青少年游泳人才最多的教练。在43年的教练生涯中，一共培育了三个世界冠军，四个亚洲冠军，十个全国冠军和数不清的全国少年冠军。国家队、省队、解放军队中都有她的弟子，这样一份漂亮的成绩单，堪称全国少儿游泳教练中的传奇。

娄红梅工作的地方在与西湖文化广场一桥之隔的杭州游泳健身中心，就是那座每天和运河的船声相伴的白色波浪屋顶的游泳馆，同一个地方，也是深深融入杭州市民记忆的天水游泳池的旧址。2019年中秋节的下午，我走过停满汽车的小广场上弄潮儿的雕塑，走上如潮峰涌起的台阶，走进这座典雅大气的游泳馆的静谧的午后，如约来到位于二楼的贴着“娄老师组新生报到处”的字样的她办公室。门口走廊上，有一张静默的靠背椅先于我到达。皮面重度磨损的靠背椅，仿佛在向我热情地描述潮头似的暑期培训班，家长们纷纷前来报名的火爆场面。

留在印象中的娄红梅老师是一位美丽的女性，虽然她已经60多岁了，但脸上少有皱纹，仪态优雅，说起话来，带着江南女性特有的温婉腔调，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搞体育的人，然而她却是一位‘美丽的最强者’。

  娄红梅，出生于1957年，她上面还有一个姐姐，父亲是杭四中的校长。小时候她家住在柳浪闻莺公园附近。小娄红梅从小聪慧，胆子也大，别人能做的事她都想试一试。读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她跟着小伙伴去定安路游泳池玩。游泳池有很多人在游，但她被一个游蛙泳的人吸引住了，在岸边观察了一会，她觉得这样游好像不难，忍不住跳进了泳池，结果，从来没游过泳的她真的像一只‘蛙’一样游了起来。从那以后，她就爱上了游泳，经常叫上姐姐陪她去家对面的西湖里游。

  1970年，娄红梅在南山二小读六年级。临近期末，有一天，班主任王老师在课堂上问全班同学，大意是有没有谁会游泳，学校要组织人去参加区里的游泳比赛。娄红梅就举起了手。当时班里会游泳的一共只有两个孩子，看起来很文静的女孩竟然会游泳，让王老师觉得很意外。而让王老师想不到的是，娄红梅在区游泳比赛获得了五十蛙的第一名。区比赛后，经过短暂的集训，不久她又参加了省‘三兵’游泳比赛，并在50蛙和100蛙两个项目的比赛中获得一个第一、一个第二的好成绩。

  1970年9月 ，在省比赛中表现出色的娄红梅参加了专业队的选拔集训。集训中，由傅百练、郑毅贤两位教练教她们学自由泳。一星期以后，就进行了100自测试。第一次测，有些紧张的娄红梅因为呛了一口水没有游好，于是傅教练又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傅教练吃惊的是，她的成绩是那一批女孩子中最快的。集训考察结束后，傅教练、郑教练来到娄红梅家家访，看了看她的爸爸妈妈的身高，了解了一下家庭背景情况。差不多过了一个多月，娄红梅就收到了被专业队录取的通知。

“梅花香自苦寒来”。回忆专业队的岁月，往事历历在目。70年12月5日，寒风料峭。爸爸提着箱子背包送她去体育场路上的体工大队报到。第二天一早起来出操，整座体育场满地白霜。早操中练了跑步和单杠，练单杠时，单杠很冰，跳上去抓杆的手磨得很疼，那一瞬间，从小备受家庭宠爱的她不禁有点怀疑自己能不能受得了这种苦。

  70年12月16日，娄红梅背着打成部队的军训背包一样的铺盖，手拿红宝书，和其他几位刚进队的队员坐火车去湖南长沙训练。到了长沙，住宿条件很差，所有的女队员都挤在一间寝室。训练量极大，每天都练得筋疲力尽。长沙集训一去就是半年。记得回杭州那天，想念家人的娄红梅一下火车就直奔杭四中去找爸爸，一见到爸爸，泪水就止不住地流……

  1976年，19岁的娄红梅从省队退役，被分配到杭州市少体校当游泳教练。7月6日，她去市少体校报到，吴校长带她去看正在训练的游泳队。有一个孩子看见她走过身边，用脆脆的声音叫了了她一声老师，那瞬间，她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了，年轻的肩头，从此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娄红梅的第一批学生是章仁照教练和陈波教练匀给她的，年龄在8-10岁之间，男女都有。回想自己教过的第一批学生，娄红梅说，那时自己对技术还不是很明晰，训练方法也不太科学，也没有资料可以参照借鉴，但她在训练课上满怀热情地投入。有时遇到一时难以解决的问题，她就按照自己的思路使劲琢磨。日思夜想，过一段时间，脑子里总会冒出灵感的火花。由于她刻苦钻研，业务能力提升得很快，三五年后，就成为了杭州最优秀的游泳教练骨干，成为市游泳队的‘一块招牌’。

  ‘要做就要做得最好’。那些年，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她觉得理论水平不够。83年，求知若渴的她去了北京体育学院，参加了系统的培训。学成归来后，她的带训方式有了明显改变，指导能力也大大提升。上训练课之前，面对不同层次的学生，她会制订详细的训练计划；训练后，她会对当天表现好的学生用红笔做出标记。根据学生在训练中的表现，对下一轮的训练计划进行调整和改进。经过不断的实践积累，娄红梅渐渐掌握了一套独具特色的训练方法，使那些有潜质的孩子一个个被‘雕琢’出来，在全省乃至全国的少儿游泳比赛中脱颖而出。

  娄红梅带的第一批学生中，就出了两个全国冠军：何新中和高文采。说到后来成为国家队知名教练的何新中，她就深深感念何新中爸爸当年对儿子练游泳的不遗余力的支持。

  娄红梅说：在何新中家里，妈妈个子最高，爸爸不高，几个哥哥也不高，为了让学游泳的儿子长得高一点，他爸爸对自己吝啬地连袜子也不舍得买，把钱都省下来给何新中吃甲鱼和人参。为了提高儿子的体能，每到星期天，他就骑着自行车，让何新中一路跟在车后跑步。何新中在省少儿游泳比赛中一直都是第一名，但进专业队后，因为成绩不理想，加上他的脑袋很大，有人说脑袋大阻力大，有段时间，他的教练曾考虑将他退回去，何爸爸知道以后，就去找教练，恳请教练再观察一段时间，训练产生的费用全由自己承担。后来，何新中的成绩突飞猛进。1986年，何新中打破了男子50米仰泳全国短池纪录，为浙江游泳赢得了荣誉。

  娄红梅的学生一届比一届强，她的第二批学生，有楼亚萍和李洁。楼亚萍是国内著名的游泳运动员，曾破过亚洲纪录。第三批学生，以单莺，瞿颖为代表。单莺和瞿颖是国内最早的一批世界级的游泳运动员。比如单莺曾获得亚运冠军，还曾获得奥运会接力项目的亚军。说起少体校时期的单莺，娄红梅说，单莺初学游泳的时候，姿势很难看，一游起来全身都会动，后来给她纠正，从打腿开始练，反复调，反复调，慢慢地就调好了。

  那些年，一心扑在训练上的她遇到过好些暖心事。还记得1990年9月1日，娄红梅带队在包玉刚游泳馆参加省游泳比赛，她的儿子第一天去市府幼儿园上学。儿子进市府幼儿园上学这件事，她个人没有提出要求，是市体育局的某位领导主动帮忙解决的。

1994年，因成绩特别突出，娄红梅被破格晋升为高级教练。1995年，市游泳队离开天水游泳池，回归新建好的陈经纶体校。95年招生季，每位教练只能带两个年龄组学生的限制，在娄红梅等主教练的呼吁下被完全打破。为了选到好的苗子，市游泳队的教练全体出动，几乎把杭州市区的小学和幼儿园翻了一遍。

于诚是回归陈经纶体校后，她带小教练去新华路小学选苗的时候发现的。那时个子高高的于诚已经在读三年级。一般来说，三年级的孩子开始学游泳有点晚了，但她凭直觉觉得于诚能练出来。鉴于于诚身高体长的优势，娄红梅重点指导他在自由泳方面下功夫，并加强有氧方面的训练。工夫不负有心人，于诚很快在省游泳比赛中脱颖而出，后来被省队的朱志根教练看中，再后来进了国家集训队。2002年，19岁小将于诚成为了全国游泳冠军赛上的一批黑马，赢得400自和1500自两项冠军。同年十月，奋勇拼搏的他在釜山亚运会获得了1500米自由泳冠军。

于诚的成功案例给了杭州游泳教练于选材上的启迪，也让娄红梅对培育和输送更优秀的游泳人才充满了信心。围绕于诚的训练实践，比如长距离，短间隙的有氧训练，训练中的调整、放松、营养等等，对她后来训练孙杨，具有重要的参考和借鉴意义。

  继于诚之后，“大个子”孙杨被招进了她和学生朱颖搭档的训练组。在娄红梅眼中，‘小捣蛋’孙杨是一块不可多得的璞玉，只要稍加雕琢，就能闪耀出惊人的光芒。经过娄红梅的悉心指导，孙杨10岁时就拿下了省运会的冠军，在训练孙杨的六年中，娄红梅十分注重训练细节和对运动员身体的保护，同训练于诚一样，孙杨在游长距离的时候，娄红梅不太让他多练打腿。打腿多体能消耗大，在低年龄段不宜强调，训练是要循序渐进的，不能急于求成。

由于孙杨在陈经纶体校打下了扎实的有氧基础，进入体工队以后，孙杨在朱志根教练以及国外名教练的调教下，成绩像火箭不断蹿升，连续两届登上了奥运冠军的领奖台，成为有史以来国内最卓越的游泳运动员。

娄红梅是一位成绩卓著的教练，同时也是一位无私的“师者”。1997年，她担任市游泳队主教练的时候，她的教学方法就在全队实践推广。在一次次的经验分享和交流中，游泳队形成了传帮带的良好氛围。在她的指导和带动下，朱颖、陈莹、陈佳、孙燕等一批年轻有为的教练员迅速成长起来，成为推动杭州游泳发展的一股中坚力量。

娄红梅还是一位勇于担当的游泳人。2004年，市体育局张连水局长在一次大会上宣布娄红梅‘舍近求远，去杭州游泳健身中心带训练队’，在别的教练都不肯去的情况下，事先也没有被告知的娄教练没有推脱，二话不说，于2004年年底带上自己的队员和助教来到杭州游泳健身中心。从一支小队伍带起，经过十多年的苦心经营，带出了一批精兵强将，使杭州游泳健身中心游泳基地一步步壮大成为可以和陈经纶体校相抗衡的力量。

除了勇于担当，她身上还有对广大教练来说最为可贵的品质：学而不厌，活到老学到老，不断地学习，不断地丰富自己，不断地提升和更新自我。将互联网的资源引入日常教学即是显著的一例。

“2005年的时候，当时我有个学生叫孙燕，小姑娘电脑操作不错，她给我翻出来一个游泳论坛，里面很多游泳的信息和游泳技术动作视频。发现这个我真得很兴奋。因为这个太方便我教学了。”发现互联网这个直观方便的教学载体之后，她经常利用业余时间上网浏览游泳信息，将适合学生的视频下载下来，在当时的杭州游泳健身中心大屏幕上播放，让学生观看。那一批学生当中，就有后来的广州亚运会冠军邵依雯。“信息时代只要你肯学，就能不停地进步。”娄红梅说：她搜罗游泳视频就是为了让学生在起步阶段将技术雕琢好，以后少走弯路。以前年轻的时候当教练，很多时候靠的是经验，靠的是脑子里灵光一现，靠得是不停地琢磨，现在信息化时代方便多了。

除了通过互联网学习和搜集资料，一有机会她就向身在最前沿的高水平教练当面请教。2017年9月，浙江省政府和国家体育总局共建中国（浙江）国家游泳队签约仪式在杭州举行，杭州游泳健身中心是总局领导和全国各地教练员参观的一个点，当时娄红梅作为教练员代表介绍情况，等介绍一结束，娄红梅马上招手叫来曾培养出刘湘、余贺新等名将的广东教练何新中，见缝插针地向他请教一些技术性的问题。在她看来，向曾经的学生请教，作为一个需要不断更新提升的教练员来说，一点不丢脸。

虽然自己在2010年就评上了国家级教练，但并不意味着可以吃老本。平时她也经常问省队的教练在教什么，问自己在省队的学生在学什么。记得有一次，输送到省队的队员钱心安回来进行恢复性训练，有个新动作被娄红梅发现了。 “是200混当中仰泳转蛙泳的滚翻技术，使用这个动作可以快0.5秒左右，如果我的学生现在开始练，等他们进省队时就比人家先走一步。”

因为对游泳技术教学的不懈追求，她教出来的学生，输送进省队以后，动作都不用费力去改。

娄红梅是一位不断给人惊喜的教练。2018年的省运会上，杭州游泳健身中心培养的16名参赛运动员共拿到30.25枚金牌。其中她带的队获得了22块金牌。杭州游泳健身中心夺得的金牌数第一次超过了陈经纶体校。2018年，还有一件让她开心的喜事，她的学生胡越在家乡杭州举办的世界短池游泳锦标赛上获得了4X50米的混合泳接力银牌，并打破了亚洲纪录。

2019年9月13日，中秋节下午，当我离开娄红梅教练的办公室的时候，是下午的四点半。再过半小时，就是娄红梅教练的训练时间。和往常一样，这一天，她到家的时候将是八点半左右，吃完饭将近九点。年复一年，这位‘美丽的最强者’，像那轮饱满的明月一样，在一方梦想着的泳池上空，默默播撒着灿烂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