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平（原创）
娘，小时候，因了您那精神病，总是记得您打骂女儿，总是怕您。自从那年清明节开始给您烧纸钱、插旗子以来，便再也没有做过于您的噩梦。仔细想来，女儿无时不刻在想您。随着年龄的增长，女儿越来越想您！
很小的时候，当女儿羡慕着玩伴们手中的毽子，自己别别扭扭地剪着布块、学着缝制时，心想：娘要是没病，一定会给我缝制无数个毽子吧！那次二哥一脚把玩滑坡正起劲的我踢到坡底，一顿臭骂：“人家衣服破了有人补，你有吗？”那一刻心想：要是娘没病，肯定不用怕衣服破了，可以尽情地玩一次滑坡吧！
女儿很小就学着给自己、给爹补衣服、缀扣子时，心想：要是娘没病，女儿就不用做这些呀！当女儿看着同龄女生梳着花哨的四股辫子，自己对着镜子扭着刘海学着编扎时，心想：那么手巧的娘，要是没病，肯定给我梳的辫子更漂亮吧！当女儿看着同学各种漂亮的书包，自己拿着兄长们传下来的、早已断了带子的书包时，心想：要是娘没病，肯定早已给我做过好几个漂亮的书包了吧。当女儿看着同学总穿着严实合适的鞋子，自己总是穿着前露脚趾头、后露脚后跟的鞋子时，心想：要是娘没病，一定能穿上又暖和又合适的鞋子吧！当女儿摸着同学家干净光滑的炕沿时，心想：要是娘没有病，一定也会把炕沿抹得这么干净光滑吧。当女儿第一次系上红领巾时，多想让娘摸摸；当女儿捧回一百分的考卷时，多想让娘看看；当女儿的奖状贴满墙壁时，多想看娘笑笑……
11岁女儿挑水，累得大汗淋漓地躺在炕上，多想娘给女儿擦把汗。
也是11岁，女儿得了几年的湿疹严重得不得不休学，一身的疮痂，奇痒难忍，女儿忍不住抓呀抓呀，抓过以后又是奇痛难忍，日夜难寝啊！湿疹所到之处，女儿的头发掉了，指甲掉了，针屁股轻轻碰一下，马上就又肿又脓。尤其是两条腿上的肉仿佛全烂了，两条裤腿沾满了血、脓、黄水，堆积了厚厚一层，硬硬的痂擦到女儿抓破的伤口上，每走一步，女儿痛的闭上眼睛，默默流泪。要是娘没病，一定会给女儿清洗一下那结了厚厚的痂的裤子吧！哦，有娘讲卫生，说不定女儿得不了这病呢。不仅这样，女儿唯一快乐的事情——学习也不能享受了，女儿每天钻在炕头那张饭桌下面，一个人泪流成河。要是娘没病，女儿也能对着娘哭哭呀，或者给娘使点小性子，也能释放一下心情吧！
住校的同学回村了，女儿多想像别人一样有娘捎瓶菜。当女儿一个人在教室等着宿舍的同学吃完干粮时，多想吃一口娘做的干粮。当女儿扛着一大袋麦子摇摇晃晃地去粮站交粮时，心想：要是娘没病，一定舍不得幼小的女儿扛这么重的东西吧。
15岁那年，女儿捧着师范通知书回到家，多想看看娘那欣喜而骄傲的眼神，多想抱着娘摇醒娘，告诉娘：女儿很争气，休过半年学，还是没有留级没有补习就考上了好多人羡慕的师范！当女儿乘着开往师范的火车，那一声出发的长鸣响起时，女儿多想探出头来看看娘追着火车的身影，娘在风中摇摆的双手，娘留恋而充满希望的眼神……当女儿看着同学家父母来学校看望孩子，吃着他们带来的瓜果干粮时，女儿多想自己的娘也来学校看看孩儿。当女儿拿着第一次挣的工资回家时，多想把它塞给娘，听听娘夸耀的话语，看看娘欢喜的眼神。
女儿来了第一次“月经”，惊恐、羞涩、慌乱，多想求助娘；女儿有了心思，纷纷扰扰，夜不能寐，多想告诉娘；女儿有对象了，多想让娘看看，听听娘的主张。女儿出嫁了，临出门的一刻，多想让娘梳一回头发，抱一回女儿，撒一回娇，把留恋的泪水纷纷流给娘。女儿坐月子了，多想像别人一样有娘陪在身旁，喝口娘熬的米汤，吃口娘煮的鸡蛋，给女儿坐个胆，教教女儿怎样当娘。女儿在夫家闹别扭了，多想能跑到娘家，诉回委屈，流回眼泪，让娘哄哄，给女儿做回主。女儿要去城里学习了，多想把孩子送到娘那里，有娘帮帮。女儿要做新被子了，多想问问娘，买几斤棉花，缝几道线呀。女儿涨工资了，多想领着娘逛逛，给娘买件衣裳。看着街上那对母女呀，多想跟娘一起散步、唠叨。老公买回来饼子，欢喜地拿过来一个好大好大的，想象着是娘出门回来买给女儿的，幸福地嚼着，嚼着……
那年他们说娘好了，女儿觉得娘恍如隔世，多想给娘讲讲外面的世界，新时代的事情，可是娘忽然又是恍恍惚惚的模样，女儿燃起的激情又破灭了。
就这样，从小到大，到娘离世，从来没有被娘抱抱的记忆，从来没有跟娘说过一句心里的话……女儿切住手指，不说痛，继续洗衣裳；女儿肚子痛，不说，捂着打滚；女儿想哭，躲在角落偷偷抹眼泪……从小没个能说话的娘啊，女儿长成了这样！
就在此时此刻啊，女儿写着想娘的文字，流下泪千行，但还是想：给女儿擦把泪啊！娘，女儿不想流泪了，不想置身于芸芸众生中，眼中拥有一抹遮不住的伤痕。女儿惟愿想着不幸的娘努力给女儿的爱：
娘给女儿做了一双老婆婆样式的鞋。虽然女儿把它扔了，但心想娘在做着它的时候，心里是心疼着女儿，想让女儿穿着暖和点吧！
那次，娘让给女儿吃酸菜，娘把酸菜碗拿起来，往女儿跟前放，眼睛里是让女儿感到陌生却是含笑的神情。女儿从那微笑中，感到了一种温暖，一种柔情……在娘温柔眼神的注视下，女儿一口一口地夹着酸菜，慢慢吃着，细细品着，品出了母爱的味道……
更忘不了娘临终前那一双温情的眼睛，娘的面上也是含着微笑，脸虽然浮肿，但却泛着微红的光。不大的一双眼睛嵌在浮肿的脸上，显得深深邃邃，但是，一点也没了以往那种幽幽的神秘或者凶凶的寒光，而是散发着慈祥、和善，跟那含着笑意的脸一相映，整个面庞显得柔情温暖，充溢着满满的母爱……女儿好稀罕这眼神，好喜欢这眼神……
此时此刻，娘亲那温和的、柔情的、充满爱的眼神再次浮现在女儿的眼前……多想，再看看娘亲那眼神！多想，再让娘亲那眼神凝视着女儿……
此文发表于2015年9月22日《太谷报》
部分发表于2017年8月4日《山西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