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崔子杰

1

跪在灵堂前，看着棺中女子，一如多年前的美丽动人，可眉宇间已无当时的神采。

“无衣……”

我因负气，许久都没有用这二字唤过她。而她，也终是听不到了。

堂外大雪纷落，堂前白绫翻飞，倒是辨不清彼此。

2

塞北。

白雪纷落，轻柔如羽的雪花竟也带了狠劲儿，砸得人脸生疼。我蜷成一团，在冰天雪地里瑟缩。

雪，落了满身。

好冷。

牙齿咯吱咯吱的响，全身早已冻僵，只剩两条腿在雪地里机械的行进。

所过之处，有深浅不一的小脚印，继而被雪覆盖。

我要死了吗。

我问自己，心中忽然生出无限悲凉：爹娘被杀，而自己却在这茫茫白雪里无可奈何，真是有愧他们抵死相护。

想哭，泪还未落，就已凝成冰渣挂在睫毛上。

面前的景物愈发模糊。

眼皮，好沉。

3

醒来时，入目是一个美丽女子，她坐在对面，用木棍拨着火堆，噼啪作响。

她抬起头，淡淡的看了我一眼，那眼睛很好看，但却带着一抹凉薄。

“你是谁？”嗫嚅了半响，我开口问道。

“你不需要知道。”

我看了看四周，零七零八的站着几个人，看打扮和那女子相似，想必是一伙的。

能救我的人，肯定不是恶人。受了风寒脑袋本就有些昏沉，想到这里，我便安心的睡去了。

4

再醒时，是被吵醒的。

“嗯？”我愣愣的看着打斗的两队人马，一时缓不过神儿来。

刀剑无眼，一截断刃向我飞来，直直往面门而去。

待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我害怕的阖上双眼，忽的身下一空，出于本能，我大叫一声，伸出手往前探去。

“嗯。”

“别喊了。”

我辩得这声音，是那个漂亮的女子。我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刚好撞上对方的目光。

“放开。”顺延着女子的视线，我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正放在……

“哦哦哦。”我慌忙抽回了手，其实我也是女的，根本不必如此惊慌。

女子将我放到地上，我这才注意到自己早已不在刚刚的山洞里了，和女子同行的人也愈发稀少。

“回去吧。”女子忽的出声。

是在和我说话？我看向她，对方径自转了身。

“我不，”我连忙追了上去，“你救了我。”

“举手之劳。”

“可……你是我的恩人，我要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这人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去鬼门关。”

“那我也去。”

女子不再回话，加快了步伐，我就小跑追上。

就这样走了一段距离，女子忽的转身，冷冷的看着我。

“你为何总跟着我，信不信我杀了你！”话语里流露出的寒意比这天气更甚。

“我……”

女子见我不动，便转身离去。

眼见快瞧不见对方了，我急得大喊。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我爹娘都死了，我没有家人了。”

“你别走！别走！”

满天雪花又落了下来，那人的影子也彻底消失在眼里，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难过。

“别哭了，真烦。”

咦？我抽噎着抬起头，女子依旧是那副冷漠的表情，可我心里却很温暖。

5

自那以后，我便成了莫无衣的徒弟。

无衣，就是那个女子。我有了个新名字：莫雪儿。

无衣说，我是在雪中遇见她的，就唤雪儿好了，倒也适合我，白白净净的。

其实说到容貌，还是无衣最好看。每天府上都会来好几个俏公子，一见无衣，那眼神哪。

“无衣，你觉得那个探云阁的阁主怎么样？”

“啊？”

“就是那个长得……”

“莫雪儿你今天功练了？这么闲？”

“唉……那个，师父我先走了。”

可无衣对他们从未上过心。

6

“雪儿姑娘。”

我正打算去无衣那里，一男子突然拦住了我。

我一看，这是前些日子来求见无衣未果的哪派教主孟泽，至于什么派我真忘记了。

“干嘛？”

“雪儿姑娘，我……”

“停！如果你是托我找师父的，那就别想了。”

无衣就我这么一个徒弟，所以那些崇拜者就想让我给他们透露无衣的喜好。

见对方不发一言，我就又是从我这儿捞点儿无衣的近况。

不过我莫雪儿可聪明着呢！想哄我，

7

不过我也挺奇怪，无衣为何不找个男子嫁了，追求者中并不乏杰出之辈。

“无衣，你为何不答应那个探云阁阁主云起？”

这么多年，唯那个人对无衣死心塌地，其他人都娶了其它美人儿，有的还纳了多房小妾，比对之下让我对云起生出了好感。

“我对他无意，如果硬凑，怕是两人都不如意。”

我想也是，两情相悦才是真。

而后，无衣低低叹了些什么，我听的不是大清，问她她也只道没什么。

8

今日，府上又来了个男子，眉目清朗。

“唉，干嘛，无衣今儿去南湘阁了，您赶紧回去吧。”

“你怎么知道我找的是无衣？”

“不然找我么？”

我翻了个白眼，谁料对方突然来了句：

“雪儿姑娘，在下仰慕你多时了，可否赏脸一同出游？”。

“不要。”我对这人并无感觉，转身便离去了。

9

随着年月变化，我也出落的亭亭有致，那些男子眼见攀不上无衣，便打起了我的主意，所幸有无衣这一关，她一句“我不同意”便把提亲的人挡了回去。

可哪个少女不思春？每次听丫鬟们聊着那些男女情爱，都让我向往不已。

而林烨的出现更是让我的心砰砰直跳。

那日我又被无衣遣去将哪派掌门送来的礼品还回，归来时，遇见了几个不知死活的小山贼。

“姑娘，这荒山野岭的，您一人儿多不安全啊，不如让在下……”其中一人上来便扯住我的衣袖，其他人见状，顿时淫笑不止。

呵，找死。我掌中蓄力，正这时，一男子的声音传来：“大胆毛贼，快放了那位姑娘。”

话音儿将落，我只觉得衣袖一松，惨叫顿起。

抬头望去，一男子站在远处，生得模样很是俊俏。

“多谢。”我向对方颔首示意，转身离去。

“姑娘，让在下跟着你吧，这野路危险得很。”

“不用。”

“那怎么行呢？”

我突然觉得自己和他像极了当年和无衣，我挥掌拍向路旁的树，一时之间，鸦鹊惊散，此时我笑看着对方：“公子可是想成为那棵树？”

“好、好武功，”男子合上了张大嘴，“但是姑娘，女子不要这么残暴。”

“哦？”我嫣然一笑，对方呆愣。

10

这男子磨磨唧唧的，硬是跟着我到了塞北，他说自己叫林烨，无门无派，江湖闲散人士一个。

他虽然废话很多，但是有趣极了，说着自己在江湖上见过的奇闻异事。这让从小就闷在一片冰天雪地的我感到很新奇。

无衣看我带回了他，也没有说什么，我们两个就这样天天出去玩闹，原来他以前也来过这里，我都不知道塞北原来这么有趣。

“雪儿。”

“嗯？”我正吃着糖葫芦，甜甜的，很好吃。

“我、我……”

“有什么你说呀。”

“我喜欢你，可以嫁给我么？”

我惊的糖葫芦都掉到了地上。

11

“无衣……”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和林烨的事，不能否认，自己其实也很喜欢他。

“那个……我……”

“莫师父，我想娶雪儿，可以么？”林烨不知何时进来了，郑重的说道。

我和林烨满心期待的看着她，终于，无衣嘴唇动了动：“我不同意。”

“为何？”

“你一个江湖浪子，无归无所，我怎能将雪儿交付你？”

“我愿意跟着他……”

“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无衣突然呵道，我看了林烨一眼，退出了房间。

12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林烨出来后，对我摇了摇头。

无衣终究没有同意，于是他走了。

我不解，无衣为何不肯，不是两情相悦就可以吗？

入夜，门窗处传来悉索声，我从榻上起来，突然被一个人揽入怀里：“雪儿，跟我走。”

看着来人的俊朗容颜，我点点头：“好。”

出了后门，我的心终于放下。

“你们这是去哪儿？”

抬头，却见无衣站在寒风中。

“莫师父，为了自己，你要葬送雪儿一生的幸福么？”

“跟着你，怕是才会不幸吧。”

两人争吵起来，最后竟直接动了手。

“莫雪儿，你给我滚回去！”无衣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莫无衣，你也太自私了！雪儿爱的是我！”无衣因看向我而没有注意到林烨，一下子被拍飞几尺远。

“无衣！”

13

“雪儿，你那好师父分明在使苦肉计。”

我搅着药汤，沉默不语。

“雪儿，莫无衣她……”

“够了别说了！不管怎样，那是我师父，从你伤了她开始，我们之间便无可能！”

林烨闻言，低低笑道：“好啊，可真是师徒情深，你定会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的！”

我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心里很是怅惘。

一连多日，我对无衣的态度都很冷淡，见了她只道一句：“师父。”处处都透着疏离。

“雪儿，你要是真的喜欢就走吧。”

“走？怎么走？人都逼走了？我为了你把最后的一点余地都斩断了，你想我怎么走？”

“我……”

“师父啊，你究竟想些什么？”

无衣看着我，眼神动了动，最终却黯淡下来。

“对不起，我不配做你师父……”

14

最终我还是离开了塞北。

塞北的大地上，到处都是雪，厚厚一层，人踩上去，吱呀吱呀的响。

寒风凛冽，多年前的一幕兀的撞进脑海。

无衣……

父母被奸人所害，若说不恨，那是假的，可我却未动过报仇的念头，因为无衣让我感受到了一如往昔的温暖，所以仇恨的种子，在很小的时候，便开出了绚烂的花朵。

教我武功、读书写字，得了风寒的时候照顾我，熬药……

我后悔，想回去找无衣，可我却没了颜面面对她。

15

虽然无衣不在身边，但江湖上，人人皆知我是她的徒儿。偶然间遇到了探云阁阁主，他还在苦苦守着无衣，见我漂泊在外，便将我留在探云阁。

不知不觉，我已经离开塞北有些年月了，无衣知道我在这里，时常写信给我，差人送来。

可我们的交流仅限于书信。

我依旧不敢回去见她。

再后来，连信，都没有了。

16

“什么？无衣她……”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云起，对方满脸悲怆。

“这是假的，无衣死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喃喃自语，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雪儿……”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我扯住阁主的领口，大家都知道无衣走了，就我……不知道么？

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17

我连夜赶回塞北，一路上，大雪不停，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塞北。

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无衣。

跨入灵堂之时，她静静的躺在那里，眼角不知何时生出了一道又一道深深的沟壑，三千青丝里混杂着银发，在跃动的烛火下闪闪发亮，灼了我的眼。

“无衣……”

你回来，我错了，我不该离开你，回来好不好？

“无衣……”

可我却只能唤着她的名字。

可她永远都听不到了。

18

我站在一片雪白之中，任由风雪肆虐。

我突然想起了多年前无衣说的那句话：

“良人难寻。”

我当时听的并不太真切，可独自过活了几十年后，我突然懂了。

无衣，我根本不是你的良人啊……

“雪儿，天冷，回屋吧。”林烨将狐裘盖到了我的肩上。

我和他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只是苦了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