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雪了。
我在茶水间,隔着玻璃望见雪一片一片从天上掉下来。心里很欣喜,孩子会很开心吧。现在是不是趴在窗户边看雪呢?希望能下一晚不要停。
倒好水,我端着杯子回病房。
如果不是因为有个好爸爸。孩子恐怕会有一个无所适从的童年,因为妈妈每个星期都会有两三天,消失,不在家。
早上,从医院出来,太阳暖暖照在身上,只有路边沟沟里,黑泥渣渣冻成了冰。
期望南方能有场大雪,就是个奢侈品。全凭老天爷高兴。有时候,雨夹雪就是场泄愤的敷衍。
快过年了。
年龄一年比一年大。很多儿时记忆就在不经意间蹦出来。
现在有了空调,人们不会记得南方的老房子有多冷。
但实际上,童年时并不会觉得冷,有火炉啊,有热腾腾出炉的年糕啊!有热烈的烟花爆竹啊!有守在街角黑乎乎的炸炒米啊!有红彤彤的对联啊!有每年过年都有的一双新袜子啊!
大家围坐在一起,亲戚好友,外婆做的黄泥曲酒,澄清带有蜂蜜的淡黄色,新做的酒味淡些,喝到嘴里,先是凉,有些辣,喝下去,回甘之后便是一股暖意从腹部升起。
外婆酿的酒是甜的。最好喝的酒莫过于家乡的酒。
时间不过过去几十年,世道却已完全不同。
我的小山村,孩子从来不锁在家。大人从来不怕孩子会走丢。
家里的门从来不用锁。吃饭点到,只用大声吼,各家的孩子如鸟兽散回自家门。
我妈是敬业的生意人。年年忙忙到三十夜黄昏才归家。一家人热热闹闹吃完年夜饭,大人们就吆喝着打牌、麻将。小孩子们看电视,吃小零嘴,热热闹闹的守夜,有时候撑到零点,大人喊起来,发现一堆小孩在床上睡得七倒八歪。
大年初一,必到南山殿拜陈十四娘娘,有时候跟着外婆各个庙拜下来。
外婆握着我的手,圈我在怀里,仔细叨叨,这个孩子姓甚名谁,大人是谁。我也诚心诚意祈祷,唯恐菩萨搞混我。
忘记实现我的新年愿望。
妈说不会,菩萨有求必应。
妈每年初一都要去镇文化站猜灯谜,她头脑聪明,爱好猜这种智力游戏。我伯父是镇上的文化人,书都出了好几本,每年初一,他都在文化站帮忙,有时候,我爸也去帮忙。
我妈凭着自己的技巧和能力,总能拿谜底兑回来一堆奖品,看着我满怀抱回来的香皂、毛巾、本子,得意极了。
一般初二,妈就回去市场开门,一年到头就休息一天,但是初二到初七是晚开门,早打烊。
七天里,要是有顾客拿着年前买的衣服因为不合适拿回来退的。都是乡里乡亲,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总忍不住埋怨对方不守规矩,正月里触霉头,要退换要到初七以后,才是好彩头。
乡下的孩子没人管。
整个寒假里,自由的只嫌时间为什么过得这样快。
有一天早上,我睡醒后,发现家里一个大人都没有了。大家都出门了。只我一人。我自己穿好衣服,出了门。
这一天,特别冷,走在街上,天特别蓝,特别高,太阳很亮,可是很冷。
我穿了一件枣红色旧棉袄,棉袄已经穿了两年,但套在身上还是有些宽大。
小小的我独自走在大街上,就像一颗圆圆矮矮的冻柿子。
我仰望前方,被震惊了,对面的大山上,从高处倾泻的阳光下,有白白的雪盖在山头,衬着蓝天,高远空旷,有一种特别的景象。我从未见过,独自享有这种丰盛的气象。
仿佛一条朝圣的路,因为人小,一条街好像能走好久。以至于这种意象,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到了市场里,还有很多商铺不开门,开门的商家也不着急、不焦虑,有生意就好好招待。正月里的生意有一桩是一桩,还是赚。
有人家年前没有买衣服,年后去买,有个好价格,也是心满意足。
因为生意不旺,大家就聚在一起烤火。支口旧铁锅,在锅里架柴烧。一群人围着烤火,嗑瓜子。
小孩子总着急要往火里塞柴火,旁边大人就恐吓,小孩子玩火,小心晚上尿床。
一阵风吹来,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火星,细小的火星就随着风盘旋往天空上方升起。
坐的久了,整个人热乎乎的,脸因为火烤的红红的。有晚来的人缩手缩脚过来,烤热的人就自动让地方给他们。
刚来烤的人,带着一身冷意,急急凑向前去,手放在火炉上搓搓,一会儿,身体就开始发热,越发显得脚冷冰。
大家一起,也没有顾忌,就支起脚向火炉上烤。
一盆火慢慢烤,能烤一下午。
谁也不着急,没有要紧事,有整一年的时光可以挥霍。
天光还亮的时候,大家就不约而同的要收摊回家了。还是过年,要那么拼命干啥。
休息是头等大事。
过年另一件休闲事,在太阳下啃甘蔗,甜蜜蜜的甘蔗滋润辛苦操劳了一年的人。
甘蔗渣积在一堆,外婆说,不能往外扫,大年初一、初二、初三,不扫地,垃圾倒出去,小心财气也扫跑了。
外婆老了,再也酿不了酒了。
有一年我回家,表姐酿了酒,新酒和陈酒各装了一大壶让我带走。
甘甜清辣的米酒里装满了乡愁。
孩子一年年在长大。有时候,我希望她不要这么快长大。慢一点,慢慢享有可贵的孩童时光。
未来什么样,我们不知道,但唯有对眼前的一切生活抱有知足之意,生活的点点滴滴才能随着光阴成为陈酿。
什么都变快了。咫尺就是天涯,全世界小的就像地球村。
对光阴的珍守,是一种慢情怀。慢慢的,不着急,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