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夫妻二人在村外转了半天后,忽然思路大开,他们决定承包北大渠东西两头约摸上千亩的盐碱荒滩。
走到村口时,遇上了正赶着驴车往回拉玉米棒子的建军。
建军的伤早已痊愈,“吁”一声,他拉住了毛驴的缰绳,停靠在了羊肠小道的边上。
望着巍巍阴山庇佑下的玉米棒子和向日葵,一档一档列兵似的辽远壮阔时,米小鹿就笑着问,“建军哥今年丰收了哇!”
建军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苦笑道:“丰收了不等于增收了,丰产了也并不等于增产了!”
“这话咋说?”二锁问。
“今年大部分农产品喜获丰收,院里的粮仓,院外的场面,农作物垒得小山似得,但价格却比往年低了三成左右!”说完,便无奈地“嗨”了一声,接过二锁递过来的纸烟猛吸了一口。
长长吐出一口烟气 ,他接着说“前几天学校开学了,和平为给娃娃们凑学费,拉上这季刚下来的葵花去公社卖,你说今年行情咋那么缺德,每斤愣是比往年少了五毛钱!”
一阵沉默!
此时 ,作为过来人的米小鹿陷入了沉思,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期,当地农民的生活现状。
新时代的农民在初春播种时,甲乙丙丁、子丑寅卯也曾全盘规划,反复考证,他们侍弄自己的土地就像侍弄自己的孩子一样倾注着满腔的希冀,展望在这秋后收获时,被庄禾磨成老茧的大手里能多攥些换吃换喝的“纸片片”!
终于,桂花开始飘香,乡亲们亲手侍弄的孩子也从生到熟、由绿变黄,他们自己也由黄皮肤变成了古铜色脸膛后,一些开着农用车,专门收购农产品的二道贩子们开始满村满巷跑着,拿着扩音喇叭在高喊:“收籽瓜子,葵花籽、葫芦籽儿、玉米.....”
但当人们听到他们口中报出的价位时,那颗滚烫的心立刻被浇了个透心儿凉!一年的汗水就这样被三秤俩码的几个阿拉伯数字摔得一干二净!
从春天买种子化肥、农药到用电浇水,不算人工,最后落到手却没有多少......
望着连绵起伏的阴山山脉,建军苦笑着说:“我们一年不歇息从春忙到冬,到头来,连你嫂子一向爱得滴血的那件戏袍也舍不得买!”
“想不想再跟我干?”二锁问。
建军说“想呀”!然后激动地“啪”一掌就打在了驴的后腚上,谁料到,毛驴儿忽然受惊,撒丫子狂奔而去……
“等着吧!再过一段时间就有你小子干的了……”二锁说着就拧了下油门,“嗡”一声,向家疾驰。
一停下车,他就从五斗橱里拾翻出一条“大前门”揣在怀里,直奔村支书麻四仁家。
住在村子最南头的麻四仁,前年盖起了一栋起脊大瓦房,门楼很是气派,油着红漆的大门前方,蹲着两只瞪着铜铃的石狮子,显得很威严。
二锁“呸”!朝地上吐了一口痰,他愤愤地想,这个老王八蛋身为一村之长,不为村民办实事,就知道为自己谋福利!
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但溜须拍马的能力实在是无人匹敌!他曾酒后自擂,“领导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想干甚!”
于是,就凭借着这种超强的察言观色之能,他获得了许多实实在在的好处,比如说为村里争取到扶贫补助啦、在村里办希望小学筹款集资啦,等等!不过,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所有这些善款一分钱也没落到实处,全部进了麻书记的腰包!
老家伙儿有肉吃,大家伙儿连泔水也喝不上一口!二锁在心里暗骂着麻四仁,随手推开了一扇大铁门。
刚走到院里,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哗啦哗啦搓麻将的声音。
迈脚进屋,一阵浓郁的炖羊肉香味儿便向他袭来,灶房里,氤氲着热气,书记老婆杨莲莲正在锅灶旁忙碌着。
二锁朝杨莲莲打了个招呼就走向东屋,掀开门帘,果然是四个人在打麻将。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麻四仁那颗后脖子有着深壕的肥头颅 ,对面坐的是副乡长马占山,这家伙儿就专管着民政这块儿的工作,扶贫款下来的这几天,俩人整天腻在一起,好的快能穿一条裤子了。
旁边两位分别是临村的村长和会计,这俩人殷勤地给马占山和麻四仁点烟敬茶,恭敬的就像在伺候自己的爹娘!
看到二锁进来,麻四仁一只手抓着牌,屁股朝里欠了欠,满脸堆笑说 ,“二锁来了!”
“嗯,找麻叔有点事儿!”二锁应。
找我有事儿?那就是好事儿!这小子最近贩羊绒发了横财,据说人家装钱用的家具不是提包而是麻包!乖乖!
哼哼!既然你这位财神爷今天主动上门,那就别怪我狠狠敲你一下竹杠嘞!
想到这里,他把手一摊,假装按了按腰,难为情道:“不玩了,不玩了 ,我这老腰又不做主了!”
马副乡长显然手气正顺,他不满地埋怨说,“麻书记你干嘛呀?我这条青龙马上就活了!你这人真是!”
邻村的那俩位则打趣道,“麻哥不是晚上运动有点激烈了吧!”
“哈哈哈!”几个人都大笑起来。
“随你们编排 ,马乡你们先出去方便一下,我和这位侄子说点事儿就过来。”麻四仁说着便引二锁来到了西屋。
西屋是会客厅,屋内收拾得窗明几净,洁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副硕大的八骏图 ,一溜转角沙发围绕过来,茶几上摆满了瓜籽水果。
“二锁兄弟,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跟叔说,今天来这儿究竟有何贵干哪?”麻四仁屁股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二锁也不和他兜圈子,简单地说明了来意。
一听二锁说要承包渠边那片黑油碱荒滩 ,麻四仁乐了,心说,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白送都没人要,这个土财主估计是钱多了烧得慌!
但他的表情没有流露出一丝的不屑,恰恰相反,他得旁敲侧击一下,显示出他对这片荒滩的极大重视!
于是,他故意岔开话题,假意热情道:“二锁,这个事儿先放一放,你婶子羊肉马上要炖熟了,咱先吃了羊肉再说!”
麻四仁说着又朝厨房指了指,“不瞒你说,这只羊还是里屋樊村长外甥昨天送过来的,他一直磨着我要包咱们西营子的鱼塘嘞!”
二锁心里又把眼前这个家伙儿虐了千百遍,心说,你这个老狐狸是在给我递话了。奶奶的!他“刷”一声,拉开了上衣拉链,从怀里拿出一条香烟,放在了茶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