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成都下雪了,對於我這個在雪域27個年頭的老新疆來說,要淡定得多。早已把自己重慶人的身份忘記了,一向以新疆人自居:“啍,見過世面沒,這點頭皮雪也值得拿出來說叨?”
其實不然。我小時候住在鄉下農村,下雪也不很常見,下一㳄雪猶如過年一樣。頭仰得高高的,讓臉接上雪,感覺一冰一冰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沐一個天然冰雪浴。手伸得長長的,看雪花的形狀,以及在手上融化的過程,老想這麼漂亮的雪花保存不住好遺憾呀。腳踩得重重的,感覺我還不能用很好詞藻來形容的美妙聲音。雪人堆得酷酷的,幾個小兄弟伙湊在一起堆雪人,用稻草給雪人做帽子、衣服、圍巾,用石頭做五官,用繩子做腰帶。雪球做得大大的,打雪仗刺激得很,不亞於一場城裡人組織的競技遊樂活動,哭笑聲、吼叫聲、吆喝聲此起彼落,很過癮,全身濕透也不覺得飢餓、苦累。再就是飛檐走壁、攀爬樹杈、房前屋後、千溝萬壑打凌勾子,當冰棍吃,嘴唇凍得發紫、渾身打哆唆也樂此不彼。
那時候的氣溫比現在低很多,最泠時-5°C也有,穿得也不多,一條單褲子、一雙黃膠鞋或母親做的布鞋、兩件單衣就過冬了,即使流著清鼻涕也不覺得泠,也不輕易生病,年歲好時買一雙尼龍襪、縫一件棉襖空心穿,就很豪華了。冬天上山砍柴、挖gedou、挖田先是手泠得發毛,然後發熱似神仙快㓉。放牛、牧羊最好耍了,在岩屋燒火取暖,烤土豆、紅薯、玉米和野苕、格山崤等,有時幾個小伙伴分別帶上小鍋、臘肉、香腸打伙吃,一起打拐子7進貢玩,日子過得開心舒坦。
最讓我記憶深刻的是,每到冬天,我的耳朵、手、腳都要迎接親愛的凍胞兄弟,白天疼得很,晚上睡熱了又發癢,就像好朋友一樣,誓死不分離,還勁給你找麻煩,直到我離開老家應徵去新疆當兵時,才說我是個不仗義的小人,無情地拋棄了我,從此告別了凍瘡時代。
在新疆,下雪、玩雪,和老家比起來,可是最高境界了。“下雪是通知,雪停是命令”已經深入人心,不論什麼單位,以及住家居民家,都有全套掃雪工具,但凡雪停,整座城市的掃雪大軍通通出動,猶如井噴的旅遊景點,風景獨好。
我是1990年12月25日到的烏魯木齊,一下火車,整座城市銀妝素裹,是老家不曾見過的,天上雪花紛飛,地上白雪足有一米厚毅力在路邊,不塌、不化,像棉花、像鋪的塑膠薄膜、像結冰的大海,還有幾多戰友時不時摔倒“哎呀”“哎呀”的,令我興奮不已。坐上兵哥哥的車,到了營區還沒靜下心來。接兵連長一聲口令“立正”,才反應過來。
當晚,我就和戰友張軍一起站哨,穿著四皮(皮帽子、皮大衣、大頭皮鞋、皮手套)也不覺得熱乎。站哨還有一項任務就是掃雪,主要是把屬地一些路掃乾淨,大面積的雪等天亮後集體打掃,然後修整得方方正正,業餘時間還要雕琢像長城、坦克、天安門、神仙灣、中國地圖等似的,再配上“祖國在我心中”“人民軍隊忠於黨”等大字。新疆的雪真大,鋪天蓋地的,多得讓你看不淸雪花的形狀。下雪就像成都夏天下雨一樣,說下就下,下了就掃,掃了再下,時間一長,新鮮感一過,也懶得去欣賞了,反而成了負擔,不想下雪了。
我們都喜歡下雪照相,有相機的戰友,業餘幫大家照幾張,寄回老家給父母和女朋友。當兵的自然少不了兵氣,穿上軍大衣,格鬥動作一做,再一跳一飛,十分威武。有時還槓上槍,匍匐前進,夜間的,哨樓的,帳篷旁的。還有做單雙桿的,開裝甲車坦克的,開坐飛機的,跳傘的,騎馬巡邏的,令人羨慕不已。我弟弟曾在高炮上的相寄給父母,左鄰右舍好生羨慕。那時一般人買不起相機,一個膠卷只能照36張,據說專業照相的可拍40張,都沒現在奢華,隨意照,照不好再照,一二三,三二一,都沒關係。那時要花錢,一定要比好,喊一二三,關鍵是不能閉眼睛,照不好也算一張,照了當時看不到,要到黑屋(暗室)洗,最快等到第二天照片乾了才看到。一個照相師路過我家,父母弟弟妺妹都不在,他吃住在我家(老家不管認不認識的人,遇飯吃飯,天黑留歇,從不收費,走時還帶吃的),給我免費照了一張,晚上洗照片時我見過,在一個不見光的匣子裡把膠卷從相機取出來,用藥水泡,洗出的相底和相紙用光一照,在藥水裡幾進幾出,掛起來晾乾,像看稀奇一樣,我炫耀了好久。
也許是遺傳,也許是父女連心。小木梓經常要我講《雪山》的故事。首先想到的是,我新兵在-32°C的冰雪裡訓練,趴在地上練精度射擊時,四皮再加棉衣絨衣褲,全部上身也凍得四肢麻木。想到最多的是,守護在雪山的官兵兄弟們,常年與雪山為伴。有一年冬天,我和作戰處曉明處長代表軍區黨委首長去慰問雪山官兵,為他們忠誠於黨、忠於使命、無悔守防的精神深切感動,感到自己在機關,只有加力研究如何保障好他們才對得起自己的職責使命。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我雖後撤,但祖國的雪山永遠在我心中,一日當兵終生是兵,只要祖國需要時,毅然聽從召喚,再為雪山做貢獻。
文/魏勇
圖/魏勇 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