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个不同。”清寒之家有贫穷之苦，富贵豪门有名利之累。欢宴结束了，那浮夸的热闹也随之烟消云散。
欧阳在窗前来来回回踱步，他感觉心神不定，冥冥中好像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这种莫须有的感觉把欧阳吊住了，可能情绪被吊在那里，思绪也很纷乱。越乱他越想理清，越想理清反而让他越乱，他捕捉不到方向。
他想起安慧初到家时的样子。五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浅绿色的小裙子，戴着浅绿色的小帽子，头上别着一缕黄色卷曲的假发，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面透着不安和害怕。她紧紧地抓着父亲的衣角，寸步不离。当保姆抱走她的时候，她哭得撕心裂肺，好像身上的肉掉下来了一般。
他回忆当时的情景，好像母亲的眼睛里透着寒意和绝望。他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安慧的到来意味着什么，因为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他偷偷地跑到楼上安慧的房间，透过门缝看见她抱着洋娃娃，哄洋娃娃睡觉，给洋娃娃喂饭。那时，他不知道孤单。他又悄悄地躲在父母的门口，听父母压低声音争吵，母亲坐在床边啜泣，父亲站在门口叹息。那时，他不知道误会。
有一段时间，母亲和父亲经常吵架，安慧害怕被抛弃，欧阳害怕没有家，父母在楼下吵，他和安慧坐在楼梯上哭，他给安慧说：“放心吧，哥哥会照顾你！”安慧仰着沾满泪痕的脸问：“永远？”他坚定有力地说：“永远！”他把五岁的小妹妹拥在怀里，承诺永远照顾她。此后多年，他真的全心全意地呵护妹妹长大，好吃的、好玩的全让给她。
安慧长大了。欧阳不知道安慧想要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阻止他和嘉禾相爱。他百思不得其解。嘉禾和她之间没有什么过节，为什么安慧要视嘉禾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已经明明白白地说过，她是他的亲妹妹，永远都是。
欧阳听见楼下隐隐约约传来争吵声，夹杂着时起时伏的呜咽声。
他走下楼梯，才听见这声音来自父母房中。安慧蜷缩着身子坐在父母的门口，像个被人抛弃地小狗一般。
“安月茹死前为什么不把她托给别人，偏偏要托给你？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安慧是不是你的私生女？”欧阳听见母亲咄咄逼人地质问，全然没有往日的温柔可亲。
“我早就说过了，安慧不是我的女儿。我收养她，只是因为她母亲的嘱托。除此以外，没有那乱七八糟的事情。”欧阳先生无可奈何地说。听得出来，他十几年前给出的解释并没有消除他太太的疑虑。
“安月茹是你什么人？她为什么要将孩子托付给你。”欧阳太太仰面问，一滴眼泪滚到了她的嘴角。
“她不过就是一个普通朋友。落难了，帮她一把也算是积德。”
欧阳的母亲猛的从床上站起来，从五斗柜里拿出一个破旧的新封，又从信封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她将照片摔在了欧阳先生的面前。一行黑色的小楷字像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扎进两个人的心上。
“我爱月茹，一生一世。”
欧阳母亲看着那一行字，眼前仿佛站着一个酷似安慧的女子，对她耀武扬威。
欧阳先生看着那一行字，眼前站着的也是酷似安慧的女子，对他低眉浅笑。
欧阳母亲一字一顿地说：“我爱月茹，一生一世。”字字泣血。
“欧阳太太，陈年旧事了，能不能不胡搅蛮缠？”欧阳先生的声音里透着哀求的意味。听得出来，有漫长岁月中的伤痛，也有年华老去的哀叹。
“欧阳先生，你的陈年旧事，我可以不管。可是，欧阳的事，我必须得管！”
“欧阳有什么事？他要么出国，要么在国内上研究生。有什么问题？我看嘉禾那姑娘挺不错。”欧阳先生把一连串的问题都说了出来。
“你看不出来吗？安慧她爱我们的儿子，她来路不明，怎么可能配得上欧阳？”欧阳的母亲火力十足，提起安慧她心里又气又急。
“有这回事？我怎么不知道。”欧阳先生听说安慧爱自己的儿子大吃一惊。其实，他吃惊得事情和欧阳太太担忧得事情完全是两回事。
欧阳太太看到丈夫这样吃惊，好像还从他的目光中寻觅到一种恐惧，“若这安慧是你的亲身骨肉，这，这都是什么事。我只有欧阳一个儿子，我不能看着他毁了。”
安慧听了之后，脸色发白，她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上楼去了。安慧一边走一边想，难怪她一直不喜欢我，难怪她处处刁难我，原来是这样，原来他们都是骗我的。
欧阳竖起耳朵，将耳朵紧紧贴在门上，他想搞清楚真相，又怕窥测到不该知道自己的秘密。
“安慧不是我的孩子，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我和月茹也没有发生过关系。”欧阳先生说完抬手在脑门上搓了又搓。
“她是谁？”
“你已经知道了，再瞒着也没有必要。可是，往事重提又有什么意义？”欧阳先生听起来有些疲惫。
夫妻之间的矛盾就在于一方苦心想要隐藏秘密另一方拼命想要挖掘。但这个秘密到底值不值得这样大费周章却有待于商榷。
“我有权利知道她是谁。”欧阳太太固执地追问。
“既然如此，我说给你听。”
欧阳听见他父亲的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一会儿又安静了下来，断断续续听见他父亲说话的声音。
欧阳转身离开了。他听不清楚，也不想窥测父母的秘密。只要他们不离婚，这个家还在，欧阳就觉得心安。如果问欧阳最怕什么，那一定是父母吵架、离婚。
安月茹，她是欧阳先生的初恋，两个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果不是命运捉弄，也许她会成为欧阳太太。但造化又岂非人力可为。欧阳先生的言语间透着顺应天意的智慧也透着造化弄人的悲哀。
欧阳先生说到这里，突然陷入了沉默，沉默了一会，他摆摆手说：“不说了，不说了。”
“安慧是谁的孩子？”
“月茹是个苦命的女子。70年她的父亲被打成右派之后，愤然自杀。她的母亲几天之后也紧跟着离世。在这个世上她一个亲人都没有。”欧阳先生说着不想说得往事，“那个年代，一个孤苦的女孩子在这个世上生存是多难。她遭受了很多很多的不幸，不幸的生活让她的神经奔溃，最终成为精神病人。她患病以后没有人照顾，她四处流浪，杳无音信。直到84年的春天，我再次遇见她。”欧阳先生说到这里，眼睛通红，哽咽着说不下去。
“她已经有孕在身，目光呆滞涣散，全身上下，遍体鳞伤。”欧阳先生又停顿了下来，他站起身来，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之后，又断断续续地讲了起来。
“我问她，她住在哪里。她茫然的遥摇头，空洞的眼神四处寻找。当她看见一个男人手里提着的馒头时，她飞奔过去，一把夺了过来。她的手特别像鹰爪，干裂，锋利。那个男人并不同情她，他抬腿就踢打月茹，月茹一只手紧紧抓着馒头，一只手护着她的肚子。”
往事说到这里，欧阳太太已经知道了真相。她问他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说出真相，却要让她这般猜疑。欧阳先生苦笑着说：“年轻的时候说出来怕引起夫妻矛盾，所以瞒着不说。后来不说是为小慧着想。小慧的确是来路不明的孩子。如果在我们这个圈子里，知道她的母亲有精神病，又不知道父亲是谁，她怎样在这个社会立足呢？”
欧阳太太站起来，然后又坐下，她不知道自己想去做什么。是该去看看小慧有没有踢掉被子，有没有关好窗户吗？不是，自从安慧踏进欧阳家的大门，她好像不曾关心过这个孩子的衣食住行，即使安慧百般讨好也没有打动过她的心。以前，她认为自己有千百万个理由对安慧冷言冷语。但，现在她埋怨自己为什么对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没动一点恻隐之心。
“现在你知道真相了，是不是可以冷静、理智地看待这个孩子，看待这个家庭了。”
欧阳太太不知道说什么。很多人说安慧是欧阳先生的私生女，她相信了。每次看见安慧的脸，她总能在脑海中勾画出她母亲的脸，那是一张美丽的脸，让她充满了嫉妒和怨恨。
“如果你早点告诉我真相，小慧会过得更幸福。”欧阳太太听见门口的脚步声，停住了。她打开们一看，外面却没有人。欧阳太太“咦”了一声关上了门。
很多人都以自己的角度和立场分析、判断问题，好像自己对他人了如指掌一般，可事实上，这却是在心上堵了一扇门，上了一把没有钥匙的锁。
无戒365训练营第36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