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疑踪乍现
此时雪尚未停,天山一色。众人展开轻功,远远坠在冯万东和云展后一路追去。群雄俱是江湖上一流高手,片刻之间,便奔出数里。舒九娘和余破阵见众人皆已奔出,才一抬足,却双双驻足在原地。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
原来他二人为人老成持重,见众人先后奔去,怕留云念裳一人在此,中了对头的调虎离山之计。雪刀本已发力追出数丈,忽地凝立片刻,又踱回原处。
群雄在漫天雪舞中前后缀成一线,不啻疾电迅雷。再过得不久,便分出高下。
冯万东当先奔出,占了先机,始终遥遥在前。云展紧随其后,虽是奋力追赶,却仍差了十几丈之遥。宋三畏瘦长的身躯轻飘飘地似不着力,若舟行水上,身后只留下一行淡淡的脚印。蓝千山和金满堂并肩而行,落后宋三畏数丈。曹明霁落足甚重,每一步都踏得雪花纷飞,但两步之间间隔甚远,虽较蓝、金二人落后,却不即不离。厉湘毕竟功力尚浅,虽展开北天厉家家传“雪落絮飘”身法,仍赶得甚为吃力。凌烟阁本担心对头是在施诱敌之计,但他见舒九娘、余破阵和雪刀已驻足不行,料来已无妨,便追了上来。
不过片刻,凌烟阁便追过厉湘。他见身周雪色苍茫,意境寥远,真气流转,沛然充盈,不由心神一畅,纵声长啸。这啸声清亮,如龙行天外,经久不息,方圆数里可闻。
厉湘听凌烟阁长啸,小嘴一扁哼道:“跑得快些就了不起么!?”凌烟阁方从她身边经过,见她神色三分嗔怪、三分调皮、三分不服,心神一荡,便放慢脚步,淡然道:“凌某不敢卖弄,厉姑娘休怪!”
厉湘见他放缓脚步,在自己身旁随行,扭头道,“我自己脚程慢,可不用你卖好,却来笑我!”凌烟阁心下暗笑,嘴上却道:“北天厉家的雪落絮飘身法何等了得,我如何敢笑。”
厉湘听凌烟阁夸奖自己家传武功,心下甚喜,嫣然笑道:“那我厉家的轻功身法与那些人如何?”她说着用手一指前方的几人。
凌烟阁道:“这几人都是关东高手,武功各有所长。你看那冯万东虽占了先行之利,但疾若奔雷,天雨堡冯家的轻功不可小觑。云总管虽非一门一派宗主,在武林中名声不彰,但一身武功实臻一流之境。宋大当家脚步轻飘飘似不着力,但一沾即起,好似并未尽全力。蓝帮主与金堂主虽稍落后,但二人本不以轻功见长。曹少堂主身法似拙实巧。映雪堂的武功不在取巧,但胜在长力……”
他还未说完,厉湘已咯咯笑了起来,“听你说来,人人都是高手了。那他们又比我爹如何?”凌烟阁亦微笑道:“厉门主的轻功在关东不作第二人想!”
厉湘听他对自己父亲如此推崇,心花怒放,昂首道:“这话还差不多!”她功力不及凌烟阁深厚,说了几句话,已略略有些气喘。
凌烟阁见她紫色披风飘动,心神荡漾,扭头向前方看去。众人一路追来,已约一盏茶时分。凌烟阁心中纳罕,“在此处看不到所追之人,追了这许久也未见如何接近。那人轻功难道当真如此了得么?”
厉湘见他眉头微皱,故意咳嗽一声道:“凌捕头,你怎地不说话了?”凌烟阁闻言展颜道:“此时更有何说,只待追上那人一切便见分晓。”
他一句话出口,忽想到,自己奉命办案,如何能只顾与厉湘交谈?为今之计,自当从速追上那人才是。
他一念及此,叫声“厉姑娘,得罪”,身形已猛地射出,片刻间便追过曹明霁,又赶上蓝、金二人。厉湘不防他说走就走,眼前一花,只见到一阵雪雾飞舞,凌烟阁人便到了数丈开外,鼻子一耸咕哝道:“哼!该死!”
凌烟阁赶上蓝、金二人,听耳后风声响动,侧目而视,见曹明霁也已赶了上来。二人并肩而行,若大鸟掠波,豹行林中,转瞬间就追上宋三畏。蓝千山心中不忿,提气急追。金满堂伸手挽住他右腕,“蓝兄,自古英雄出于年少,何必与年轻人争个短长?”
蓝千山吐出一口气,“嘿嘿,当真是少年子弟江湖老!你我十年前纵横江湖时,想必也是如此快意。”金满堂微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江湖本就是他们年轻人的……”
一阵山风掠过,将他下半截话淹没得几不可闻。凌烟阁和曹明霁听他二人对话断断续续传来,心中豪气渐增,脚下若不沾地,与宋三畏三个人并驾齐驱,迎风而行。
群雄见道路越来越险,山路回环,渐行渐窄。忘忧谷所在是山腹中一块相对平整缓和的山地。
众人奔行时间甚久,早出了这片谷地。关东不但山势雄奇,且人迹罕至。苍山古林中,叶茂蔽日,径深难返。有些所在纵是飞鸟走兽也不常见。
八个人前后相距甚远,拉成一线,若在一马平川,还能相互呼应,首尾兼顾。如今山势崎岖险恶,转折间难免目力不及。再行一阵,众人只凭地下脚印一路追去。
凌烟阁心中暗暗叫苦,“此处山险路恶,情形不明。那对头若是地形熟稔,择处设伏,岂不糟糕?”他纵声大叫,“云总管,多加小心!”叫声中展开十成功力,越众而出。
云展奋力追赶冯万东,此时已是大汗淋漓。他见冯万东身影随山势起伏忽隐忽显,心中亦是焦急万分,怎奈两人中间数十丈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一时如何赶得上去。他听到凌烟阁叫声,亦是高叫道:“冯少侠,前方道路不明,小心为是!”
这一声中气充沛,声震林壑,惊起山鸟乱飞,良久犹在山间回荡。只听“为――是――”之声不绝于耳,但冯万东却久久不答。云展心中一惊,脚下加紧。凌烟阁等人在云展之后,更是看不清前方情形,眼见云展身形转过一个弯子,也不见了踪影。
曹明霁道:“大家跟上,不要分开!”他话音未落,前方传来一声惊呼,听声音依稀是云展。三人大惊,加紧脚步追去。待三人也转过这个弯子,不禁呆住。
这个弯子转过,一座巨岩赫然立在面前,便如初入庭院之照壁、阁楼之屏风,其后近观远景均不得见。云展悄然立在巨岩前,如同呆住一般。巨岩前靠着一人,身着绛色大氅,看服色正是冯万东,只是这只是一具无头的躯体,头颅已不知去向。
凌烟阁等三个人也不禁骇住。冯万东与云展之间虽然距离不近,但在转过这个弯子前还隐约可见他身影。
不过片刻工夫,冯万东竟已遭敌人毒手。以冯万东的身手,断无在如此短时间内便悄无声息、不加抵抗被人割去头颅之理。可这不可能之事偏生发生在众人眼前,却由不得群雄不信!
凌烟阁只顿了一顿,但纵身而起,扑向那巨岩。那巨岩高几达四、五丈,被雪覆满,表面滑溜无比。凌烟阁一跃丈余,左脚一点,已借势又窜起。如此跃得两跃,已近岩顶。他伸手一翻,五指如钩已搭住巨岩顶部,腾身跃上。在巨岩上极目四眺,方圆数里可见,虽有山势起伏,树林遮蔽,但凌烟阁目光如炬,四面八方一扫,即将周遭情势尽收眼底。
他心中暗暗纳罕,看情形那凶手应是在巨岩后埋伏邀击冯万东,待他一转过弯便突袭得手。一击既中,自当远遁。可这数里之内,俱是茫茫一片,连个黑点也不见了。四野如镜,半只脚印也不见,难道这人能钻天入地、会五行遁术不成?
凌烟阁百般思索不解,只得跳下巨岩。此时,蓝千山与金满堂二人也已赶到,面上亦现出惊诧之色。看凌烟阁跃下,云展以目光相询。
凌烟阁摇摇头道:“四外无人,踪迹不见!”宋三畏冷冷道:“天雨堡冯家算断了后了。”金满堂扭动一下右手拇指上的扳指,“呼吸之间,袭杀天雨堡少堡主,这便不只是轻功了得。冯兄弟先前可错了,天下神偷‘妙手第二’没这份功力。纵然是冷搜魂、玉流川、刑戚舞这等江湖中有数的高手,要做到如此举重若轻只怕也非易事。”云展接道:“在关外武林,恐怕百年来只有敝先谷主与梁佐天有此等功力。”
众人默然。云卷舒和梁佐天三十年前在“一剑挑冷寒”一役中的决战堪称关东武林百年来的传奇,迄今说来犹如故老相传的神话。群雄虽都心高气傲,但确也自认距梁佐天与云卷舒甚远。
云展为人谦退,他既如此说,显是已认为那对头实在了得。有几人心道:“当年云卷舒死时,云念裳尚幼,想必未得其真传,否则如今也不致如此。”
“你们怎么都站在这里?”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钻入众人耳朵。凌烟阁回头,见厉湘方气喘吁吁地赶到。
他忙踏前一步,挡在厉湘身前,“厉姑娘,你且回避!”厉湘听他口气严厉,两腮不由鼓起,“你们抓到那人了么?干么要我回避,啊!”
虽然凌烟阁尽力挡住她视线,厉湘还是从侧面看到冯万东无头的尸身。她骇得掩住两眼,不敢再看。
凌烟阁暗自摇头,只得转向云展道:“云总管,我看只得先回忘忧谷中再做计较。冯……冯兄的尸身,也只能暂停谷中,他日再送回天雨堡。”(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