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el街上平凡小店里那些不平凡的人

2022年3月

墨尔本有一条很知名的老街叫Chapel street。这条街很长,街道两旁是是各式各样的小店,很多都有至少十年以上的历史。这些店有做餐饮的,有卖时装的,有复古二手店,也有很多酒吧和迪厅。所以白天是热闹的,晚上也是喧闹的。就是这么一条老少皆宜的街,每天走着的是形形色色的人,发生着奇奇怪怪的事,倒也是普通墨尔人生活里最真实的写照。

在这条街上,有一间开了13年的素食小店。店面很小,里面总共放了5个正方形桌子,坐满也就是10个人左右。店外挂着的招牌还是老式的那种设计,上面因难以经常打理而常年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灰。进门后最显眼的就是一排蒸汽式的不锈钢保温台,有点像中国学校食堂里的那种。保温台上每天都展示着新鲜做好的各式咖喱和炒菜。而我,就是站在那个保温台后面,负责打饭的“食堂阿姨”。

就是这么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小店,却有着很多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给予着我平凡的感动。

陌生人的善意

那天是这个素食小店最平凡的一天之一。

我们的营业时间是12:00pm - 9:30pm。一般来说,大概晚上8点后我们就不会再有什么客人,9点左右我就会慢慢开始收拾店铺,9:30正式对外关门,而最后的收尾工作要到10点才会最终结束。

那天,临近关门大约9:15pm的时候, 一位带着黑色口罩的女生走了进来。她打扮中性,留着酷酷的短发,妆容里最吸引我注意力的就是那明显的黑色下眼线。她开口点了一份curry lasa(一种东南亚风味的咖喱面汤),声音小小的柔柔的,用词也很有礼貌,和她外在给人的感觉有着很强的反差感。付了钱说了声谢谢后,她坐在了我们小店摆在室外的桌椅上。

把厨师做好的热腾腾的汤面端给她后,我便开始专心的收拾店铺的室内部分。她一个人坐在外面,吃的很安静,安静到我几乎忽略了她的存在。转眼间到9:45pm,我不得不开始将室外的桌椅搬进来,以保证其他员工都能准时下班时,我发现她原来还在。我尽量在不影响她的情况下,轻手轻脚的把她没有在使用的桌椅搬进来,不希望给她有任何被驱赶的感觉。再此期间,我们并没有什么交流,她默默地吃着,我默默地搬着。

等我把其余桌椅都搬进店里,考虑着怎么安排等会的收尾工作才能准时下班时,目光所及外面的座位上已经看不到那个安静的背影了,只有那盛着将近吃完的咖喱喇沙的白色瓷碗。她连离开都是那么默默的,安静的,离开的时间也那么时宜且恰到好处。而瓷碗下,压着的是一张5刀的纸币。

这是我在这家店收到的最高的小费了。5刀看起来虽然不多,但由于我们小店卖的都是较为实惠的饭菜,最贵的一道也不过15.9刀而已,所以客户们给小费一般都是零散的硬币,给纸币的到还是第一次见。

那时已经很晚了,街道上昏昏暗暗的。可是虽没有了阳光,我的心里却溢满了暖意。这份美好无关于钱的多少,而关善意的涌动。

人之所以与植物不同,是人拥有着给予的权利。

植物作为受赠者,接受着太阳的赠与,雨水的滋润。它生命力虽顽强,但却对太阳的赠与无以为报。而人不同,我们可以选择接受他人的善意,接受爱与光明,也可以随时成为别人的光,可以变成“太阳”无私的给予。

以这个层面来说,人比植物幸运的太多。植物接受阳光,进行光合作用。而人却可以互相作用,产生“光的相互作用”。我们即是给予者,又是受赠者;我们享受着给予别人的幸福感,也享受着别人给予的快乐。

而且,这种相互作用带来的影响是持续的,是能不断滋养我们的。我可能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还能记得今晚的这份无言的感动。而下次如果再有来的晚的客人,我在不催促的同时一定还会再加一句:

“不着急,你慢慢吃,我们还不关门。”

像养育植物一样照顾孩子

又是小店再平凡不过的一天。不过那天平凡的不太安静。

大约晚餐时间,热热闹闹的来了一家人。进来的是一对老夫妇,看起来有60岁左右,带着的5个孩子,从3岁到14岁不等。本以为他们是孩子们的外祖父母,却听孩子们叫老人PaPa,叫老妇MaMa。不知是老年得子,还是被多子的压力压弯了腰,两位老人行走缓慢头发几乎全白,其中老妇有点坡腿,行走时还拄着拐仗。

年龄最大的是两个女孩,两位都安静且有主见,自己决定吃什么了以后就先行坐下了。其中一个女孩在打饭时只要了单调的一饭一菜(一般都是两菜),我不禁看向她的父母,以为父母可能会因为她的选择而说些什么,而老人似乎没有任何她会营养不均衡的担心,只是重复了一次她的选择,并没有多加干涉。

小一点的孩子们在此期间一直吵吵闹闹的,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围在点餐的爸爸身边,同时不停地拍打着爸爸,都希望得到注意力。他们大声说着自己想吃的东西,爸爸在一一听完后,做主为他们做了决定,点了三份饺子汤面一起分享。小孩子们比我料想的要乖,很开心的接受了爸爸的选择。

他们点的餐很快就上齐了。爸爸贴心的拿了三个小碗,平均的把饺子汤面分给三个小一点的孩子。吃到一半时,其中一个小男孩突然开始大声质问爸爸“为什么你可以用大碗吃而我只能用小碗!”爸爸一开始没有回答,他便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的重复问着,整个餐馆都充斥着他洪亮的声音,以及爸爸无言的尴尬。就在连我听到都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孩子换了一句话问爸爸“你为什么都不回答我的问题呢?”,这时,爸爸才用耐心的语气回答说:“因为我能吃的完大碗而你却吃不完呀。”

说实话,这不是我预料中的反应和预料中的回答。在中国式家长教育下长大的我,期待中爸爸的回答应该是不耐烦的,尴尬的,甚至有可能是生气的。而这些都没有发生。爸爸是如此平和得回答着孩子,就像落日十分的太阳,永远那么和煦,柔和,温暖。

那天的整个晚餐时间段里,因为有了这些孩子们,餐厅是不同寻常般的热闹。

而吃饭全程,面对吵闹的孩子,我没有听到他们父母一句的呵斥,只有一句一句耐心的回答,回应着每个人的问题和需求。吵吵闹闹的他们虽然在公共层面对其他客人的就餐环境有所影响,但至少对他们的孩子来说,他们是自由的开心的,他们感受到的爱是平等且充足的。我觉得这就够了。

小的孩子们充满活力,全程叽叽喳喳的,后来还一起唱起来了baby shark。看着他们这一大家子人,我意外的没有觉得烦躁,反而感动着他们的其乐融融。如果是一些比较严格的父母,应该就会呵责在公共场合大声喧闹的孩子了吧。这样似乎是极具公众素养的,可是我总觉得这样教育下的孩子缺少了一点活力,看着也没那么天真可爱了。在离开的最后,他们的妈妈尽可能的帮我把脏盘子摆放整齐,还轻声和我说了一声对不起。大女儿在离开时,还乖巧的和我说了声谢谢。

这两位老人,在我眼里就是孩子们的太阳。他们的光无法像正午太阳那样刺眼,但他们的余光足以为孩子们照亮着前方的路;他们无法像夏天的阳光那般炙热,但却以最舒服的温度持续的温暖着孩子们。 在他们耐心,包容,尊重,理解的养育下,小一点的三个孩子们才会在如此大且拮据的家庭里还保有着天真与浪漫,而大一点的孩子才会如此安静且懂事,独立而自主吧!

像对待孩子一般对待植物

还没有做父母的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大家子人,无法想象这一对老夫妻养育五个孩子的艰辛。而唯一能让我对养育产生情感上的共鸣的,除了家里的猫猫们,估计就是养育家里的那几盆植物了。

前段时间突然迷上了绿植,于是去宜家买了几盆品种不同的室内植物。刚买回来的时候,我就欣喜的将他们尝试着摆放在公寓的各个角落,以一种艺术的眼光来使他们融入到已有的室内装潢中,就连平日里晒不到阳光的卧室里也摆上了两盆。心满意足的我看着徒增许多生气的公寓,心里不禁期待着他们快快长大。

一段时间后,摆在客厅中央位置的那颗龟背涨势旺盛,肉眼可见的生出来好几条新的嫩绿色枝干和叶子;可是同样是龟背,房间里那颗却迟迟不见有新苗长出。散布在客厅各处的其他不同种类的植物也或多或少的看起来不太健康。有的虽有新长出来的枝叶,颜色却微微的发黄;有的已然成年的叶面上,或从中心或从边缘有干枯的痕迹。

这时我才开始心急了。细细回想,水也没有少浇呀!为什么会这样呢!

于是我开始在网上查询各种品种的饲养方法,而这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养植物不只需要浇水,不同品种浇水施肥的频率,对阳光的需求,甚至所需的湿度和温度都不一样!有的需要被放置在半阳半阴处,不能有阳光直晒;有的需要被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有的需水量大,有的却小。

这不就像店里那五个孩子一样吗?他们有的安静,有的活跃;有的随性,有的有主见。他们不仅年龄不同,性格也大有不同。所以两位老人对待他们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交流方式,而唯一相同的是永远的尊重和耐心。

而我,对待我的绿孩子们,却连最基本的,去了解他们的耐心都没有。我下意识便假定他们需要同样的浇水频率,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有用心去考虑过他们需要什么。从我在宜家挑选他们的那一刻起,到我按照他们的长相颜色把他们摆放到房间不同位置,再到随心所欲的为他们浇水,这一切的中心都是以自我为主的。我一直以自己的方式爱护着他们,但却从来都没有关心过那是他们需要的,他们喜欢的吗?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以及许多中国式家长教育小孩的方式。家长们会在天气转凉时,强迫着孩子穿上一件又一件衣服,虽然孩子说自己觉得很热:他们会在吃饭时不停为孩子夹菜,并逼迫着孩子一定要全部吃完,虽然孩子说自己已经饱了;他们会不顾及孩子面子得在公共场合大声斥责吵闹的孩子,责骂他们不够懂事。孩子虽然还小,但却富有感知的力量。面对他们自己的身体,他们比家长更能知道自己的冷暖和饥饱。而家长却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反而忽略了孩子真正的需求。在不知不觉中,家长就已经在不停的伤害着脆弱的孩子,就像我伤害着我的绿植一般。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当我看到这家人会感到其乐融融,看到老夫妇对待孩子们的方式而感到感动吧!他们作为太阳,相信着光合作用的力量。在光合作用下,只要愿意给予阳光,植物就一定会生长。如还不生长,那就叫浇水;如还不生长,那就施施肥;如还不生长,那就松松土。没有不愿意长的植物,只有偷懒的主人。养孩子也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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