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京都,远远的就听见了马蹄的疾踏声,街角处跑出一匹马来,马是白色,四个蹄子已是染上了一层灰霭来,显然已是奔驰了许久。路上的小贩和行人纷纷往两边避让去,妇人一把拖回来还在路中央玩耍的孩童抱在怀里。
“八百里加急!闪避!八百里加急!”
马上的人又狠狠抽了一鞭子马,只匆匆一眼过去,那人怀中仿佛揣着一件什么东西,红黄颜色相交。还未看清,已是直直往皇宫方向疾驰了。
尚未过去一个时辰,一队禁卫军从宫门出来,神色肃穆,没几下四散于各个街道中去。有好奇探头张望的商户,看了几眼后又纷纷掩上了窗。
余几个聪慧的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心照不宣。
这天,怕是要变了。
前尘篇:
壹:烟起阳城
两个月前,阳城。
黄沙遍地,兵戈相交声不绝耳,厮杀声和利器刺入肉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城门下,高竖起的帅旗上写着大大的一个“苏”字。
而场中央,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正斗在一起。
穿着银色甲胄的将军,座下一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将整个身体都向后仰去,几乎是贴上了马背,右手一翻,长刀跟着也转了个方向,横在胸前架住了劈来的斧子。
二人此番已是战了几十回合,一人喘着粗气,反观另一人,依旧是神色悠然。
持斧之人乃一络腮大汉,策着一匹白马,那斧头也是定制而成,约有三尺长,由精铁锻炼打造而成,斧刃薄而锐利。劈向面门还带着隐隐的血腥味,可见死于斧下的亡魂数不胜数。
将军长刀架着斧头,双腿微微一夹马肚,后仰的身体抬起来,扭成一个幅度。络腮大汉见一击未中,斧头跟着向将军左边暴露的空门袭去。而长刀仿佛已经知道了他的意图,趁着他抬手之际,在空中一划,如回马枪般向对面马上的人劈去。
络腮大汉连忙收力,但是全身力气已出,想要完全避开这一刀已经不可能了,只能拼了力气向另一边歪去,长刀只划破了腹部的一点点皮肤。虽说躲是躲过了,却显得格外狼狈。
络腮大汉咬咬牙:“你们无埃国的人,就是诡计多端!”
“也不敌尔等金乌国的宵小,除了会些鸡鸣狗盗的小招数之外,一无是处。”将军挥刀,“五日了,不如今日就此定胜负吧。”
自他们攻城起已有五日,金乌国闭不出战也回避了两日有余。苏家军也没有强制攻城,反而在城门外几里安营扎寨,每日烧饭唱歌,看上去像是来度假的。
络腮大汉面部抽动了几番,策马向前了几步,脚下一踩马镫,竟是从马背上站起,手上的斧头挥舞转动地密不透风。他自然知晓自己不敌苏深,能撑过这么多回合已是强弩之末了,可他不甘,“苏深,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必定要你留下点东西来!”
名为苏深的将军听之竟浮上一抹笑意来,“彼此彼此,苏某既然来了,断是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身下的马儿仿佛能感觉到主人的一腔热血,打了个响鼻,也愈发的勇猛起来,直逼的面前那匹白马后退了几步。
络腮大汉全身的内力都倾注于手上的斧头上,向下扑来。一时间杀气暴涨,挥舞的斧头封死了所有的退路,斧上的戾气逼得人无法动弹。
只见苏深松开了缰绳,凌空翻了一个滚,从马背上跃下。左脚向前踏了一步,长刀劈出。刀刃在阳光的反射下,晃了一下络腮大汉的眼睛。大汉一愣,长刀似是像他眼睛的方向刺来了,下意识扭开了头。
嗤。
有东西扎入体内的声音,大汉低头,斧头已经砍在了苏深的肩膀上。而自己的喉咙,被横来的大刀一刀割喉。他哼哧了几声,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了气息。
苏家刀法,没有过多的花招,以身做饵,诱敌深入,一招毙命。
“那瞬间你若是能舍弃一只眼睛,现在重伤的便是本将了。”
长刀横劈,络腮大汉的头颅便落了地。
苏深提着那颗头翻身上马,一拉马缰,汗血马欢鸣一声,直立起了半个身子。
就在这时,破风声来。
一只箭矢擦着面颊而过,咻地一声,扎进了苏深身后的一个敌方小兵胸前。那小兵拿着刀的手还举在半空,显然是准备偷袭。
将军回头向箭矢的发射处望去,只见一身材小巧的小将在不远处,还保持着挽弓的姿势。细细看去,那小将面容尚显得稚嫩,脸上还沾染了些污垢,眉宇间透露着一股阴柔之意来。见大将军看来,得意得扬了扬头,却遭到将军恶狠狠地瞪来一眼。
小将丝毫没有收敛,放下手上的弓,右手的刀起了一个漂亮的势,又抹了一个敌兵的脖子,随后又钻入了敌军之中,个头虽小,行动却尤其的灵活矫健。
苏深举起了手中的头颅,灌满真气的声音响彻整个沙场。
“王参已死,尔等,还不投降?”
打斗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有些人面上满满都是犹豫的表情。从城内传出钲声,剩下的兵将们互相看了看,停止了对抗,扶着伤员缓缓往城内退去。
副将打马上前,“将军,他们鸣金收兵了,我们是否?”
苏深一举手,制止了气势昂扬的自家队伍,向身旁的参将伸手。参将会意,连忙递上一把弓来。
苏深抬起头,看着眼前悬挂的大大的“阳城”二字牌匾,左手举弓,右手搭上了箭弦。拉满,右手三指迅速张开,箭如寒芒一点,直直射入了那牌匾中央。力道之大,直令牌匾中间都裂开了一道缝隙。
“三日之内,不降则亡!”
贰:纸论输赢
军营。
苏深坐在大营中,半裸着上身,胸膛和背上有着大大小小重叠的伤疤。
肩膀上有一条长长的还在流血的伤口,伤口不是很深,只是有些外翻的皮肉看上去显得尤其狰狞。苏深一手举着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粉末向伤口上倒去,饶是头上滚下大滴汗珠,他的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将纱布一圈圈缠绕好,把衣服穿上后,苏深绕出屏风,坐下,抬眸,“清儿方才在沙场好生勇猛,怎地这一会马步也扎不稳了?”
他面前正晃晃荡荡扎着马步的,正是刚才在沙场上射了一箭的小将。此刻脱去了头盔,仍旧还穿着方才的盔甲。
一头的乌发高高的束在脑后,最令人注意的怕是那一对乌黑的眸子,一眼望去宛如清澈见底的溪流。这眉眼之中,和苏深有几分相似。两道纤细的柳叶眉,朱唇一点,洗干净后白嫩的小脸和这些行军打仗的军士们一点都不像。
见苏深问话,小将小嘴一撅,竟是女音。
“爹,清儿错了。”
见人认了错,苏深发出一声轻哼,仍是绷着脸,“错哪了?”
“不该得意忘形分散了爹爹注意力,乃一错;不该置自己于危险环境中,乃二错。”
小人儿正是苏深的女儿,苏清娪。
“爹一早便和你说过,兵家忌骄忌躁,爹让你在后方待着,你非要在人前出风头。还有那些花架子,不过是人前好看罢了,战场上,讲的是一招制敌,一击毙命!”
说着心底又有些恼意来,苏深想要拍桌子,一用力肩膀上的伤一阵扯动,吸了一口气。
“爹爹莫气,清儿认罚,您可别又扯裂了伤口。”
见女儿低下头,脸上多少还有些刚刚上完战场的疲倦之意,苏深面色稍稍缓和,招手让人在自己身边坐下。毕竟清儿也尚未及笄,别的女孩子家还在家里做女红,清儿却是跟着自己在战场上跑来跑去。想起家里体弱的长子,苏深的目光一黯。
“你既然爱逞能。”苏深指着身侧挂置的地图被圈出的红圈来,“告诉爹,若此时阳城有重兵把守,无法攻破,按此地形你当如何攻城?”
苏清娪从凳子上跳下来,仰头看着那一副精心绘制的地形图,每一座城门的出入口,包括城外的河水山川都详细的绘制而出。
苏清娪仔细地观察着地形,虽说这几日跟随父亲行军打仗,将地形也勘察的七七八八,但从鸟瞰图入手又是不一样的。
“阳城四周丛林偏多,现如今又为夏季,燥热火烛易燃。”清娪纤细的小手从图上标识的阳城周遭划了一圈,“我会先派部分亲兵点燃西北的丛林,一旦刮风,风向必将烟雾向城内刮。待城中混乱,重甲兵上前突破城门。剩余军队再结凤翼阵,从后方潜入城。左翼由开门进入,右翼从生门包抄,前后夹击,便可最迅速打到敌军本营。”
话到此处顿了顿,想了一会又说,“若是两军终究有一场恶战,以我苏家阵法,死门和伤门已立,只待敌军自乱阵脚。”
清娪仰着头,但终究还是个孩子,双眸中仍旧隐藏不了想要得到表扬的渴望,“爹爹,清儿说的可对。”
女儿自幼就跟在自己身边了,心里有什么小九九苏深自然一清二楚,不过孩子嘛,还是不能太过骄纵的好,那一脸渴求夸赞的神色他怎会不懂。
苏深用指尖点了点阳城东南角的位置,“末时一到,八门移动。若是你的兵尚未从景门撤出,就会将自己陷入死地。”苏深的手指顺着方才苏清娪描述的路径,“且,若是敌军结了龙飞阵呢?龙爪直击你的凤首,龙身呈缠绕状冲乱队形,即便你阵法强大,最后也会拼得你死我活。”
苏清娪张张嘴,想说那金乌国可结不出这么高深的龙飞阵。想了想爹爹一向要求以最少的兵力和伤亡取胜,半晌没有说出来,便细细去琢磨苏深刚刚的一番话,考虑自己尚未想到的地方。
苏深眼前一阵恍神,在自己年少之时,鲜衣怒马,跟随着那个同样年轻力壮的君王、好兄弟,狼烟黄沙,兵戈铁马,并肩作战。
现如今,就过去了二十余年。无埃也在卫皇的带领下一片繁华昌盛,周边有不安分的小国,也是他第一个站出来带兵镇压。虽说他更希望四方和平,再无征战。但清儿多学一些,涨一些见识也是好的。
从思绪中走出,看看身边的小女儿,觉得此番敲打也够了,伸出手拍了两下小人的头“不过清儿未曾带兵破过城,可以想到这些,爹爹还是很欣慰的。”
苏清娪尚在回想方才父亲给出的可能性,对于这一句赞扬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欣喜,反而想起了另一件事。“不过爹,三天内,阳城真的可以归降吗?”
“金乌国本就人心不齐,王参镇守阳城之时,任由士兵在百姓家中强抢强夺,早已是一片哀声怨道了。现如今王参已死,阳城无主,我们又切断了他们的粮路。三天,已是极限。”苏深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小人兴奋的一合掌“那我们岂不是很快就可以回京城了?”
“想哥哥了?”苏深问,面上浮出一抹笑意来。
“好似爹爹就不想娘亲一样。”苏清娪又噘了噘嘴,“算算时间,京都的腾龙庆也要开始了吧?清儿想去看看。”
无可奈何的刮刮女儿的鼻子,“你啊,就是爱凑这些热闹。宫中子嗣不多,唯独大皇子和三皇子已过弱冠之年,这一次的腾龙庆,不过是将私底下的暗潮涌动放至了明面。”
不满鼻子被刮,清娪一把捂住鼻子,“可爹爹先前上奏说应由长子继位,就已经被归为大皇子一党了。爹若是主张长幼有序那一套,又怎会不顾世人说法,由着我跟您四处奔跑。”
“爹并不想涉及到党争中去,只是三殿下……”苏深皱了一下眉,“腾龙庆后,若是他在民、战、谋三关中都大放异彩,我自然一心无二辅佐这位新君主。”
“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后宫那么多妃子麻烦事一堆,爹爹唯有一个娘亲都不曾令娘亲省心,成日受伤……”苏清娪小声嘀咕。
苏深起身,看女儿将手放了下来,又迅速刮了一下那挺翘的鼻子,“这话不可乱说!安心,过几日我们便可以回去了。”
见女儿不满的皱眉,苏深脸上的笑意更甚,向外走去“不过,家有家法,军有军规,你先前的错误还是要罚。”脚步顿了一下,“你继续在这里扎足了一个时辰的马步再去吃饭。”
身后传来小女儿的声音,“遵苏大将军令,还劳烦苏将军给我留些吃食。”
军营中那一群如饿狼的战士们,去晚一点饭菜都没了。
苏深笑着摇摇头,大步离去。
暮色四合。
“清娪小姐?”一名小兵从营帐外唤了一声,探头看见账内的人先帐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个食盒“将军吩咐我将晚膳端来房中。”
苏清娪仍旧在营帐内扎着马步,额头上脖颈上都是大颗的汗珠。扎马步本身就考校人体的平衡和坚持,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
小兵一边打开食盒一边看了看苏清娪,低声道:“小姐这是又被将军罚了?您先歇会吃饭吧,小的不会和将军说的。”
苏清娪看了看他,小头一昂“军令不可违,将军罚我一个时辰,我便要扎满一个时辰。”
小兵看看她,欲言又止,最后将食盒中的饭菜都在桌上放置好,悄然退出。
待小兵走后,营帐里的人稍稍掀开了一条缝隙向外张望了几眼,随后跑到桌子前,随意的做了一个马步的样子,便开始大快朵颐。
清娪心道:爹爹说扎足时辰才可以吃饭,可没说不能边扎边吃啊。
(长篇连载,未完待续——可搜索spa-huanlepai观看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