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东边天际,黎明破晓,一束晨光杀破山雾,染红满山烟气。第一束洒向大地的阳光唤醒沉寂了一整宿的万物,露珠在一夜寒凉之后,迎来生命的高潮,然后悄然离开。
竹门被向里推开,麻编而成的凉鞋,一身青黑麻布被露水沾湿,一个装满了野菜的竹背篓,然后是一张年轻硬朗的脸庞,顶着斗笠。
“怎么起这么早?准备一下吃早饭了。”
“窗外亮,想着今天要去集市,就早起了些。”
一个清秀俊丽的女子坐在木凳上搓着麻绳,“今天摘到了什么菜啊?”
“放心吧,有卷耳。”
集市上人流攒动,摩肩接踵。依旧是那条小巷,依旧是那个台阶,女子小心地坐了下来,将几双麻鞋取出,放在自己身前,然后一坐就是一整天。饿了她就吃点馍馍,夹一点咸卷耳的那种馍馍。有时卖出一两双鞋子,就可以买上四五两肉,但今天她是不幸的,西边天空都快被染红了,她的面前还是无人驻足。收起包裹,回家吧。家不远,天黑前能走到。她从来不会因为没有卖出鞋而伤心,因为她知道回家一定能吃到新鲜的卷耳菜,早上才摘的那种。
竹门紧锁,屋内没有烛光,远远看去,是一片黑色的安详。她加快了脚步,然后跑了起来,几乎是飞奔到家门前,她推了一下门,眉头一紧,然后就开始大声地呼喊,喊的是丈夫的名字。几声之后,没有人应,她神色几近呆滞,突然院子光色提亮了一点,庭下泛起昏黄的光。她急切地回头,一只孔明灯在她面前的上空,被一根麻绳系着,一头连着灯,一头连着他的手。她狂奔过去,扎在男子怀中,一边抽泣,一边责骂着他,忽然她停止了哭泣,四下悄无声息,一丝寒玉的冰凉穿过女子的青发,然后整个院子紫气氤氲。女子伸手去拿那只玉簪。
“不要取下它,让它在你头上,等有一天你看不见我的时候,再把它取下,我就在这只暂上。”
“好,我希望一生都不见此暂。”
女子将手放下,搂住丈夫,心里一阵难过,又开始忧心忡忡。孔灯向天穹飞去,不知他们是否许下祝福?桌上的饭菜早已备下了,奇怪,除了卷耳外,今天为什么要吃肉?男子一直微笑,然后注视着女子,不忍错过一刻。
风吹烛尽,闭帘绸缪。云雨缠绵,一夜情多不知数。夜未央,女子梦回,记起神女有意,襄王无路。侧身一看,人去床寒。
竹门被向外猛地推开,拖着白衣飘飘,月光不再皎洁,庭下漆黑一片,白衣消失在一片寒冷的黑夜之中。山谷中回荡起喊声,也是他的名字,几声之后,声响末了,不再响起,山谷中又响起了凄惨的哭泣声,经久不息,洞彻云霄。
直到天明,第一缕晨光杀破山雾,点亮惨白的天空,青草多情也留不住消逝的晨露,哭声才渐渐若下。少顷,整个山村再一次被悲哀笼罩,那么多的村妇走到街上,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她跑到一个年轻的妇人跟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妇人说,“昨天白日,官府在村里来挑选年轻的壮年,准备边疆战役,说好今天一早走,可我一起床,他就不见了,你不知道?”原来,这村里,就她一人不知此事。
她少了许多悲伤与绝望,昔日与丈夫的点点滴滴开始慢慢全部浮现在眼前,她目光呆滞的往家里走,木门还是开着的,住上居然放着米粥和卷耳菜,只是已凉透了。她慢慢坐了下来,慢慢吃完了所有菜,慢慢背起竹篓走出门去,慢慢将门合上,没有锁,她还想着有人会突然将门推开,看不见搓麻绳的她,会着急地四处寻找。
牵着一匹瘦马,往山的顶峰去。采一路的卷耳,直到竹篓都装不下,还在不停地采。从山顶望出去,仿佛边疆就在眼前,她取下昨日才戴上的玉簪,迎面来的山风把她的长发吹散,就像吹散愁绪,仔细看看那簪子,冰凉彻骨,晶莹剔透,正是这寒凉时节的最好陪衬。
“登上这高高的山啊,我思念伤怀。”
“我也如此。”
“我扔了那只簪子。’
“也好。”
“此山还生长着卷耳。”
十个月后,生活往复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