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下)

等到小雨从手术室出来,送进病房,夏天天忙前忙后总算打理妥当,静静地看着还没有醒来的妹妹,万千情绪萦绕心头。

十年了,家庭的灾难像一场历久弥新的噩梦,时不时地触发夏天天的神经。母亲患有产后抑郁症,生下小雨后的第三个月,吞下安眠药自杀。父亲承受不了这种打击,酗酒严重,浑然不管一双女儿的死活,十岁的天天成了带妹妹的主力。奶奶卖掉了家里的老宅,养活天天和小雨,只是小雨的先天性心脏病,就像一颗定时炸弹,牵动着夏家每个人的心。

夏天天十五岁那年,奶奶去世。夏天天正式成为了孤儿,妹妹五岁,聪明乖巧,夏天天上了高中,暑假就去给报摊卖报纸,社会上发生的新闻她总能第一时间知道,给蛋糕店打零工,节约了伙食还能给妹妹带回卖剩的甜点。她成绩稳定,偏爱文学,上大学前还发表了几篇小说。妹妹也是在自己的保护下平稳地成长。

如果没有小雨那场突如其来的心跳骤停,夏天天还会在这种正能量中生活很久,甚至还是很多人的励志楷模。

为了照顾小雨,夏天天选择了本地大学。大四那年,她一边兼职坐着某杂志社的编辑,一边准备找工作。医院打来电话说要她准备10万元做手术,她懵了。10万,怕是给她自己卖了,也 不够。小雨知道家中情况,不愿意做手术,更让夏天天恼羞成怒,生活已经不能给你高贵的机会,活着需要成本。于是,她终于迈出了这一步,走进了灯红酒绿的夜总会。

一幕幕,像电影画面,冲进了夏天天的视野。

“喝点粥吧!”一个声音传过来,夏天天吓了一跳。

是那个男人,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谁,叫什么。

她迟疑地看着他,本能地听话,接过粥。此时已经天亮了。那个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陪了她一夜。

她张开嘴想说什么,终究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冒出了两个字,“谢谢!”

男人竟然笑了,原来他不是面瘫,笑起来还挺阳光。

“你笑什么?”夏天天看着他不解地问。

“你是孙悟空吗?”那男人一脸严肃。

“什么意思?骂我是猴?”

“我是说你会七十二变。我表扬你呢!”

“我看你才像猴呢!在会所你点我就点我呗,不说话,只喝酒,我走还不让,用下命令的,我还以为你是个变态呢!”

“我只是不想说话,就成变态了?”那男的一脸无辜。

“你叫什么?把银行卡号给我,回头把钱还你。”

“刷卡的时候没有看到姓名吗?唐皇。”

“弹簧?果然名如其人。”夏天天噗的笑出声来。

唐皇白了夏天天一眼,没有理她。天色渐明,唐皇起身离开了。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刚入立冬节气,天空就飘起雪花。冬天是适合恋爱的季节,一起在雪花中漫步,一起在寒冷中相互取暖,一起围着热乎乎的火炉说着甜蜜蜜的情话,该是多好的事。可是,在小雨这里,冬天就成了地狱。天气寒冷,稍微不注意,就会沾染风寒,造成呼吸不畅,心脏不适。夏天天需要全天候照顾小雨,不能外出工作了。无奈之下,夏天天重新捡起了笔,开始了写作之路。

许是经历了太多苦难,夏天天的情感丰富而细腻,在美好热情的青春脉动中,夏天天写了人生第一部连载小说《荒漠穷途》。历时8个月,每日八千字。故事以自己为原型,塑造了一个和命运抗争、在世俗中拼搏的女孩子形象,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

从冬天到了夏天,她用行动证明自己是个疯子,跟个人的一切慵懒死磕。每日有大量书迷跟帖追文,只有一个叫“挡风的墙”的人,每天准时跟在更文后面,配一副插画,附三两行诗文。八个月,240天,不曾间断。

小说最后一章,插画标题:云雀高歌 富丽堂皇。

夏天天默默地在心里念着这个标题,富丽堂皇,堂皇,唐皇,是他 吗?

她又翻看之前那200多张插画,每一张都有一个忧伤又倔强的小人儿,那小人儿曾在圣诞的雪花中起舞,在喧嚣的夜场里自命不凡,在无风的夜晚牵着小妹妹前行,在 高高的树桠上许愿,原来他一直在这里,用最无声的温暖支持她,指导她,启发她,陪她成长为更坚强的自己,而她再次想起姗姗曾经说过,那次为了救她而把酒瓶掼在了自己脑门上的那回,送她去医院的也姓唐。

夏天天哈哈哈哈地笑了,她在小说的后记里只写了一张通缉令,内容是:挡风墙,快点给我出来挡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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