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结局都已写好,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却忽然忘了是怎样的一个开始,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浅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命运将它装订的极为拙劣。含着泪,我一读再读,却不得不承认。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席慕容)
转学
老屋炕东头西墙上有一幅斑驳的画,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城市十字路口的街景:高楼林立、汽车穿梭,一位老师带领十几个系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穿越斑马线。不知何故,少年时代的我时常会呆呆地望着这幅画,走火入魔。
在乡下五谷不分,六畜不清的我常闹笑话。一次隔壁李大爷把耕牛拴在了我家的树上,我担心牛会啃树皮,跑过去就和他理论。“傻孩子,牛哪能啃你家的树呢?”李大爷的话引来一阵哄堂大笑。我却怔怔地看着竟不知道反刍类动物没有上门牙。那时家里父亲染病弟弟妹妹幼小,父亲非常希望我能帮着干些农活,可拿起连枷连枷折,拿起锄头锄头破。大人们都在说;唉,这孩子肯定是降生错了地方。
小学到初一我是在本村小学上的。具体为什么要上学也不得而知,只是记得偶然在全校统考中考一个第一第二,也会在十村八里和同学间赢得短暂的荣耀和虚荣。但在那个读书无用的年代,读书不过是为了开眼—不至于像瞽眼的人在黑夜里探路潜行。
直到有一天一群孩子像萤火虫飘入我们村庄,为我的迷茫的青春投下微弱的光。那是三义泉中学初五班支农队伍。清晨,他们在村后的马路上集体跑步早操,然后集体在村口的井栏旁刷牙洗脸;白天,和贫下中农一起在田间干活儿;晚上,集体唱歌跳舞、排演节目。
“阳春三月桃花开,我们的队伍下乡来,下乡来,同吃同住同劳动,广阔天地有作为”。清脆的歌声划过夜空,萦绕在山村,
我惊奇到这些和我一般年纪的孩子,经过三义泉中学一年的历练就会闪现出那幅画里的气息?我发誓要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激情、活力、阳光、向上。像他们一样能够吹拉弹唱,沐浴在集体主义的荣光。也说不定支农劳动汇报演出时,那个美丽的独唱女孩会成为我同桌的你?
演戏
深秋时节,姐姐拉着一头老黄牛拖着我的行李和粮食彳亍行走在海流素太土街上,从南到北掠过小学校、供销社、公社大门、兽医站、广播站、医院...。我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忐忑不安,不知未来这条路能走多远?
转入三义泉中学不久就遇上了徐文霜老师。徐老师温文尔雅,翩翩风度,天生自带皇城相府气质,不经意成为许多男孩子暗恋对象。
每当徐老师在黑板前遇到问题时,喜欢喊“啊,啊”。一些调皮的孩子专门在课桌上刻下老师一堂课说“啊”的次数。不久徐老师推荐我参加了京剧沙家浜的排练,看我小巧玲珑,徐老师让我演沙四龙。
一年一度新年汇报演出在大礼堂举行,第一个节目是“逛新城”高七班的一位大哥带领我们班邻家小妹的演出赢得喝彩。下一个节目就轮到我参演的节目,其实就二句台词“粮食都隐藏好咧,伤病员也隐藏好咧,妈你放心吧!”
第一次参加演出紧张的要命,上台后脑子一片空白,囫囵吞枣地说完了这几句台词,下场时还走错了方向。但这次不成功的演出,却让许多人记住了我。也让我看到了向音体美发展的另一条路。
转折
一转眼初中的时光犹如三义泉中学校园大水渠里的水一般很快流逝过去了。除了青春萌动中偶尔遇上触动心灵的几个眼神外,一切都过得平淡无奇!时间滴答滴答一秒一秒的过去,可我们并没有留神它的冷酷无情。
初中生涯最后的晚餐来的措手不及。那天晚上朦胧的烛光里大家静的能听到年轻的脉动。“从明天开始,要各奔东西了,希望大家一颗红心二手准备,回到农村,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张孝庭老师的话音未落,只听到有人开始小声抽泣,接着便是失声痛哭!
啊!?我们读书的日子就这样划句号了!除了“脸朝黄土背朝天”我们还有别的出路吗?回答这些问题对于这些懵懂少年来讲太抽象了。暂时不去想它吧,我们还有纯真美好的友谊,让我们在大礼堂前、菜地里、麦田里、小树林里留下我们青春的倩影,让我们在留言薄里不吝词巢地写下那些多情肉麻的表白...无论未来怎样,我们曾一起哭过一起笑过,我们的春春看似廉价,也无怨无悔!
几天后我们像小鸟一样哗啦啦散的无影无踪。炎热的暑假在蟋蟀吵吵闹闹的鸣叫中度过。突然,暑假后的一天突然传来消息:马校长召唤我们回去念高中了!
能有书念是最大的幸福了。一些同学选择了体育班(高十班),一些同学选择了文艺班(高九班),我们半天正常上课,半天练琴视唱。那一年已是1976年,在杀猪般的练琴视唱中日子又开始平淡不惊。那天突然街上传来了一阵哀乐,一颗巨星殒落了。在痛哭流涕中送走了敬爱的主席后,我们又陷入迷茫之中。这次不仅仅是为个人,而是国家走向哪里。
这一年悲喜交集,四人帮倒台了,高考恢复了,科学的春天真的来了!
早恋
三义泉中学背靠东南北三座大山,沿西向一马平川直抵岱海。据说学校是在一片乱坟岗上建造,漆黑的晚上常见鬼火。此地偏僻,却汇聚了那个时代最有眼光的校长、最敬业和有爱心的师长,尊师重教蔚然成风。
幸运的是我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恩师们:我的语文老师宋老师着黑框眼镜酷似鲁迅先生,为师严格。但那时我几乎没有读过一本课外书,底子太薄,直到高考也没有找到学习语文的窍门;数学肖老师长着爱思考的大脑,爱我如徒,待我如子。肖老师常为了解一道数学题陪伴我和武杰同学在数理组呆到后半夜;化学张老师是唯一的大学科班,别的老师不在时他常常给我们加餐;物理韦老师是北京知青,常常把北京最新的资料考卷或资料以工工整整的板书草写在黑板上…。每个老师恨不得掏出心窝奉献给我们。
然而不幸的是我们是混过来的一代人,除了恩师们传道授业,剩下的全靠自己的天赋和付出了。相对于大多数同学,我好像是醒悟早一点儿的同学。白天,和大家一起在文艺班的课堂上学习,晚上,熄灯后在油灯下一点点的补课,把解放后能找到的每一届高考的每一道题几乎做了一遍,把范纯芳几何学从头到尾演习每一道题…。每个周末同学们放假回家后,一盏油灯,几个窝头,还有二裤管的小动物亲密无间地陪伴我度过那些孤独的日子。
知识如涓涓细流滋润着我,学习成绩也像开水中的温度计,每天都有看得见的上升。伴随着老师们的夸奖、同学们的羡慕,孤独枯燥无味的学习生活也变得有了一丝丝的甜味。
那些日子,我整天会被一群渴望进步的同学包围着,我也真切地感到我与他们之间的学习成绩距离在日日拉大,我为他们着急,不厌其烦地为每一个向我求教的同学解困答疑。渐渐地有的同学希望和我一起上晚自习,有的同学约我周末一起补课,不知不觉中感受到了个别同学的朦胧爱意。鼓励的眼神、彩色的信笺传递着那个时代少年们最美好的情愫。
那是一个刮着大风的冬天夜晚,我一个人走向教室。空气中弥漫着新年的气氛。已在教室一角的你,穿着一双浅口家做布鞋,似乎在等一个人。我假装选择了一个离你远一点儿位置坐下。相互对视,会心一笑,打开了书本。那时候的我们也经此而已吧。
一天一封信笺从一本高尔基《我的大学》里掉落在地上。就这样隔书传信的秘密终于被我父亲识破了。老父亲担心我早恋会影响学习,但又不好直面和我交流,怕我脸皮面子薄想不开,只好央求我最尊敬的段老师开导我。
一天段老师有点语气严峻地对我说,一会儿你来我办公室一趟。我心里其实已经知道他找我会说什么。到了办公室,段老师和蔼可亲的问这问那,生活怎么样?学习怎么样?绕着很大的湾子就是不入主题。最后他问我“今年我们学校如果只有一个人考上大学,你觉得这个人会是谁呢?”。他讲到人生漫长每个时段有每个时段的任务,错过机会,你想想会辜负多少师长对你的期待和培养?我用默默无言化解着突如其来的尴尬,没有说什么匆匆走下段老师办公室的台阶。
此时,抬头看见天上无数颗星星向我嘲讽地眨眼,一道银河架在天际。是啊,如果真的高考失利我是否会成为千古醉人。遥望星河,我只能祈求上苍,但愿岁月安好,隔花终见。临风处,我会看见你们庄重的美,那抹微笑,将是我沉封上千年的眷念。
大考
1979年的初春,塞外小城集宁春寒料峭,伴随着“再见吧,妈妈”的歌声,我作为唯一一位来自农村中学的学生参加了乌兰察布盟数理化培训和竞赛。第一次聆听到来自集宁一中数学老师的辅导课程,级数、排列组合、解析几何这些字眼都从没听说过。下课后我独自站在五马路上的那座小白楼下,仰望蓝天,从未感到外面的天空是那样辽阔。耳边不时传来自卫反击战节节的胜利,而我却觉得自己越来越孤陋寡闻,带着失落心情回到了学校。接下来是又一次的迷失,我不知从哪里补齐,所做的一切努力犹如像朝大海里抛出一块石子,听不到任何的回响,也泛不起任何的涟漪…
七月里骄阳似火,我和全国467万考生一起挤上了高考这座独木桥。
校长雇了公社拖拉机,拉着我们十几个考生、炊事员以及锅碗瓢盆就上路了。考生队伍里除了我们十几个应届考生外,还有我小学时的老师、中学里正在教我的老师、公社干部、往届落榜生等等。大敌当前,所有人都站在了一个战壕里。
高考第一天考得是政治和语文。打开政治试卷,对照平时死记硬背下的答案,发现没有一个出现在试卷上,考前政治老师三番五次地请人来押题,均如大海捞针。只好擦着边瞎发挥一气。印象最深的一哲学题是:用哲学的观点分析高山种水稻政策。当时我就在抱怨,明明是瞎指挥,为何还要费力让我们去分析呢?
语文题我只记住了作文题:细续一篇文章,把它改写成“陈伊玲的故事”。殊不知改写是要求将小说体的《第二次考试》改写成以女主人公为中心的记叙文。可我根本没理解题目的意思。数学和物理是我的长项,发挥还算正常。可当拿到化学试卷时,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后背流下冷汗。化学试卷中的二道有机化学大题,我根本就没动,只因为老师说那一年不会考有机化学。类似的许多课程内容我们都没有学过,如数学中的立体几何和物理中的几何光学等。好在那时城乡教育差别不是很大,大概我没答上来的题目,城里人也没有答出来。
报考志愿更蒙昧无知。父亲说,学医吧,学医吃香。可在村里开拖拉机的三叔说,学拖拉机好,将来毕业回来和我修拖拉机,最后懵懂的我,第一志愿试报了内燃机专业,其他志愿都选择了医疗专业,未曾想被第一志愿录取在内蒙古工学院。
高考为我打开了一扇通往世界的窗户,也应验了“知识改变命运”的真谛。要说感谢高考,要感谢许多人,但特别要感谢改变时代大潮的人。在我们还昏睡的时候,“那是一个老人,一个智者,他叫醒了我们,他说,孩子们,走,我们读书去……”。
尾声
年华从指尖流走…岁月在额前蹉跎…终究是桑田沧海…。那些无以释怀的本就苍白的岁月,终如过眼云烟成末日洪荒,然而三义泉中学初五、高九班五年的岁月终究让我自省、自强!
感谢那段美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