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葫芦是我儿时印象最深的、和山楂有关的第二种美食。
小学三年级到五年级,我是在镇上的中心小学度过的,那时候我所在的镇还叫“乡”,乡里的中心小学虽然是“省级规范化学校”,但学校面积很小,一座二层办公楼、几排瓦房、一个炭渣跑道的操场,几乎就是校舍的全部。瓦房之间本来是草地,后来校领导决定开发利用,改种了几十棵山楂树,看到山楂树陆续挂果,我们对于秋天便多了几分期待。
童年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秋天悄然而至,疯了一个暑假的我们惊喜地发现,校园里的山楂树一株株硕果累累,山楂果也一天比一天红了。虽然觊觎这满树的红果,但老师们三令五申,我们终究没敢造次,只能在课间、放学时偷偷地咽咽口水。十月的一个傍晚,我们刚准备背上书包回家,班主任进来冲我们摆摆手:都先坐好,每人发一捧山楂!班里顿时炸了锅,对于乡镇学校的孩子来说,这可真是意外的惊喜了。真的是一捧耶,手大的男生暗自窃喜,手小的女生就吃了亏,小心翼翼地聚起手掌,红艳的、饱满的山楂在双手中堆得冒了尖儿,这才心满意足地装到书包里,三五成群地奔回家里。有的调皮孩子等不到回家,也等不得清水冲洗,刚出教室门口就火急火燎地挑一个大个儿山楂塞到嘴里,岂知非但人不可貌相,学校的山楂也如此,红艳可人的大山楂居然酸涩无比,一颗进肚就倒了牙,回家后咬不动白菜豆腐,于是再也不敢问津。
好在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回家后便如实禀明父母,母亲突然来了兴致,蘸糖葫芦!不然这么俊的山楂岂不可惜了。我自然双手赞成,父亲也跃跃欲试,表示要尽职尽责打好下手。洗山楂、抠籽儿、削竹签儿、熬糖稀,每一步都貌似很专业。等糖稀熬好,串好的山楂们转着圈儿一蘸,一顿、一提,俨然一串完美的糖葫芦,糖稀晶莹透亮,山楂红艳欲滴。待糖稀转凉,我自告奋勇,一口咬上去,还没品出滋味,上下牙却牢牢地黏在了一起,怎么也挣不开,完全没有正常糖稀香酥脆甜的口感。父亲牙齿不好,也鼓足勇气尝了一支,大呼“粘掉了一颗牙”。母亲顿感积极性受挫,亲口尝了一颗之后,总结为少了哪道工序或是缺了某种原料,我和父亲立即连表赞同,唯求不让我们继续粘牙就好。
这是我记忆里高中之前学校唯一一次发零食,也是和父母唯一一次自己动手做糖葫芦,虽不成功,却永远无法忘怀。后来听冯晓泉的《冰糖葫芦》,总觉得人家爷孙俩那冰糖葫芦做得真漂亮,糖稀脆亮剔透,颤颤巍巍挑在肩上,引得馋嘴的孩子们驻足流连。乡下的货郎也常常兼卖糖葫芦,虽然不如电视上那般美观,但毕竟是专业的,口感也酸甜适口,甜里裹着酸,酸中透着甜。山楂化食,正因为这一条可贵的品质,父母才不过多干涉我去买糖葫芦。一毛钱一大串,五分钱一小串,大串的山楂壮硕、糖稀厚实,小串的山楂明显营养不良,糖稀也颇为匮乏,于是经常发生给了五分钱却非要拿大串糖葫芦的争执。但那时候有一点是统一的,所有的糖葫芦都有籽儿,吃的时候必须小心,因为常听长辈说,籽儿囫囵吃到肚里,是会生根发芽的。后来到了县城读高中,发现糖葫芦居然可以没有籽儿,还一直好奇完整的山楂怎样把籽儿剔除,神奇得很。
再后来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商品越来越丰富,糖葫芦的种类也越发多样。既有传统的、带籽儿的品种,也有压扁的、去籽儿的品种;既有山楂的,也有草莓的、圣女果的、山药蛋的,甚至连黄桃、菠萝、橘子、葡萄、苹果、西瓜,都成了糖葫芦的新宠。糖葫芦也不再插到芦苇垛上沿街叫卖,大多搬进了商场的柜台里,至不济也住进了街边的零食店,裹一层糯米纸,再罩上精致的包装,品牌也分了三六九等,等待着人们各取所需。也许是因为如今零食的种类太多,孩子们对于糖葫芦的兴趣也被五花八门的高级食品瓜分殆尽,糖葫芦的柜台前很少能见到他们的身影,倒是像我这样的怀旧症患者,或者肠胃功能欠佳的中老年人士,时常会买两支带回家,追忆过往或辅助消化。在我的观念中,只有山楂做的才是正宗的“糖葫芦”,诸位亦无须和我一般见识,毕竟而立之年已过,不妨对代沟更加宽容一些吧。
李虎,2019年3月1日于济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