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下,晚风里2

        金逸湾的安保非常严格,我必须在保安处登记了身份证、工作证和联系电话后才被允许进去,保安还例行公事地拨打了我的电话,看到我的手机显示他们的电话号码后,才被允许进入本市知名的高档别墅区。

        金逸湾是90年代末开发的别墅项目,因远离工业区,北面倚山南面傍水的风水格局,是本地富豪一直以来都钟爱的聚居地。当时本市房产土地资源还没这么紧缺,这个的别墅区早期规划的区域都呈现宅大院子大的豪气,一些后期规划的区域面积就要小得多,但是不管大大小小,因为都是自己设计装潢的,外观及花园风格各异,欧式、韩式、中式、混合式,可以看出每栋宅子主人生活风格。公共园林风格相对古典,经过近20年的积淀,树木苍郁,花草丛密,盛夏下午的日光斑斑驳驳地印在水荫路上,泛出点点星光,让人脚步不禁地放慢放慢,差点忘记自己是带着任务而来的。

        走了好一阵才来到8号宅子前。这是一款中式岭南风格的房子,围墙里通向房子大门的石板道两旁的花园里,置放着各种形状的岭南盆景,这种园林艺术的珍品多用石湾彩陶盆,有圆盘、方盆、多角盆、椭圆盆、高身盆等。虽然我不大认得出其中的树种,但我知道一件成熟的岭南盆景相当于一件精美的工艺品,这种崇尚自然又高于自然,符合画意又高于画意的园林艺术品,配上红木等名贵木材制作的几架,放在客厅、书房或是办公区,顿时增添古朴优雅的古典韵致。除了盆景,周围也有各种植根于地的各种花草树木,从他们的形状及长势,可以看出都有人精心栽种与裁剪,散发着浓郁的树木花草的芳香味。总的来说,这似乎更像老年人的生活居所,当然后来知道他们是本地花匠世家,才理解这不是个人喜好,而是家族传承。

        按了许久的门铃,也没有人回应,身后传来有点沉哑但利索的声音:“别按了,自我来这一个月,就没见那家有人出入过”,我回头一看,对面6号宅子前站着一个大概五十岁左右的阿姨,肩上挎着个购物袋,身穿家政公司的工作服。好不容易遇到个人,我快速地拿纸笔写下“唐志礼”递到她面前,看看她是否能帮忙确定对面的主人是否一个叫“唐志礼”的男子。

        阿姨看了后,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很“聪明”地回应:“对门就根本没见过人,是不是写错了,应该是我家先生‘唐志和’ 吧”。

        借阅单上的名字错了?这么巧就差一个字?我刚想拿出借阅单给阿姨看,以示我找的是“唐志礼”,不是“唐志和”,但忽然想到刚才阿姨说她来这才一个月,肯定不了解邻居情况,也许“唐志和”就是“唐志礼”,但也说不定“唐志和”知道“唐志礼”是谁,或者大胆地从名字上设想,他们是两兄弟,分家了,住在门对门。作为语言表达障碍者,很多时候都没办法解释,久而久之就习惯懒得解释地默认,所以我对阿姨点着头地微笑表示认同和感谢。

        不知是不是微笑式的认同和感谢让阿姨感觉到被尊重,还是她觉得我人畜无害的样子,她邀请我进了6号宅子,与复古得有点固执的8号大宅子不同,6号宅子明显年轻、现代感,也小很多,院子里就是一片草地,没有一团团的裁剪园艺盆栽。

        阿姨的话匣子打开得快:“遇到我算你幸运,我刚完成工作,准备回家呢,不然的话,现在你就是按我们家门铃也没有人应你,因为先生……”她停了停,叹了了口气,继续碎碎念地:“哎,说起唐先生,虽说我一个保姆也不能对主人家说三道四,但是,哎,我老人家真的看不惯,我才来工作一个月,最起码就见四、五个女朋友,我只是上白天班的,晚上可能就更胡闹了,再怎么能赚钱,也不能这样挥霍自己的身体啊……”说到这,她又停下来,回头认真地从头到脚打量我一圈:“孩子,我真不是那种爱爆主人家隐私的人,我说这些为了你,你这孩子,从我一看你就感觉你绝对是好人家的孩子,你可不能爱慕虚荣,一门心思往花花公子怀里钻啊!”

        原来,阿姨误会我了,她以为我像唐先生其他女友一样,自动送上门的玩伴。我使劲挥手告诉她“我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但我无法言语,纸笔解释也费劲,我放下书袋,拿出老馆长给我的借阅单和我的工作证,告诉她我只是来送书的。

        不过想想,如果“唐志礼”就是“唐志和”,一个哑巴男人用肉体上的放纵来满足身体功能的不完整,那活得蛮行尸走肉的,那追忆似水年华是为了什么,这可不是一个花花公子能理解的内心世界吧?

        阿姨倒没有十分注意我出示的证件和证物,反是更认真地看着我:“你?哑的?”

        我点了点头,以为她会有很大的惊讶,或是新的“提醒”,谁知她又继续低头前行引路,嘴里虽小声嘟囔,但都飘进我的耳朵里:“先生在图书馆借书?图书馆派人送书?先生也看书?”跟我刚才纳闷的是同一个问题:私生活精彩纷呈的花花公子会在图书馆里借书阅读?人家的保姆都这么琢磨?也许花花公子花花世界的背后孤独寂寞得很,有时想看这些破费精神的书也不奇怪……但这些都与我无关,如果他就是唐志礼,我只需放下书就可;如果他是唐志和,我只需拜托他转交书给对面8号的唐志礼就可;如果他不认识,那我转身即走就可。

        阿姨引我在客厅就坐后上楼去通报。这一打量,家私家具工艺品不多,但与墙面、地砖、天花板、窗帘搭配起来,别人看起来可能高端奢华,在我看来却显得特别尴尬,也许不是我喜欢的素净的风格。而且,冷暖色调胡乱交叉,丰富多彩得来又感觉很杂乱,好像可以窥见主人易焦虑、紧张的神经质倾向似的。

        唐志和先生出现在楼梯口,他大梦未醒的目光努力聚焦在我身上,顷刻之后又非常不解地迷茫,可能他实在想不起我这个陌生女人的到来有什么缘由。随着修长的双腿,笔挺的身姿站在我面前,让我足以端详这副他父母恩赐的好皮囊:五官立体,双眉如墨,鼻梁高挺配着轮廓俊美的眼眶,眼帘里闪烁一双深邃的眼珠,可惜的是左眼角一小块明显的疤痕,硬生生地将左眼缩小了些。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有那么几十秒,陷入了俊色的迷恋,在我过去的二十四年里,存在于脑海里、文字里、电视里、电影里的垂涎,今天在生活中终得体验,请原谅我这颗快二十五岁女孩的心。只可惜,长得这么好看的人私生活有点乱,想起阿姨的话,三观端正的我即刻无情地将他从我意念的世界里抹去,搬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你好,我是唐志和!”他伸出手,礼貌地自我介绍,黑色的眼睛闪烁他全部的风采,把礼貌的保证提高到披露柔情。

        看着那只宽厚的手掌,我的手指不知怎地卷缩起来,并没有伸过手去迎接。我从没接过这样正式的握手礼,而且还是一个陌生男士的手掌,近二十五年的岁月里从没有跟男性亲密接触的我,面对我认为的虚伪的谦谦有礼,还不懂得如何掩饰自己。

        他尴尬地缩回手掌,我意识到自己“无礼”,转身在包里拿出工作证和借阅单递过去,他看着我的工作证,嘴角微微上扬,那是我八年前刚入职的证件照,脸蛋小肥得有点稚嫩,还是青涩学生模样。

        我递过便签条:“请问,你认识唐志礼吗?”

        他抬起柔和的目光,“他是我双胞胎哥哥”,同时也意识到我是哑巴,但不确定是否需要也拿纸笔和我对话,指着耳朵说:“你,能,听吗?”随着我点头,他眼睛回避了一下我的眼神,挥手指指对面8号宅子,补充问道:“他今天,不在?”

        住在对面的双胞胎哥哥?我心里突然有点庆幸:好彩我所好奇的那个喜欢阅读的男子不是我眼前的这个花花公子。我写出第二张便签纸:“是的,一直没有人应,烦请转交可好?”我拿出三本厚厚的《追忆似水年华》放到他面前。

        “好,我会拿给他的”,刚才微微上扬的嘴角此刻已弯成一道半月,皓齿明眸里迅速排列出下一个话题:“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可我并没有心思领会,也许是紧张,也许是我内心对他的第一印象很差,也许是我不想自己与陌生人进行太过费劲的对话,我收起纸笔,起身告辞。

        他也跟着起来,“让我送送你吧!”

        我摇头摆手示意不用,我习惯自己一个人静默地行走,因为如果身边多一个不会手语的说话人,那我还要不时地写纸条回应,我更觉得费劲。

        正在互相推礼的时候,楼梯口出现一位身穿白色丝绸睡衣的女郎,曼妙的身姿支撑着一副妩媚的桃眼和性感的嘴唇:“我,是不是该走了?”

        唐先生脸色瞬时煞白起来,我内心涌起一腔地鄙夷,本来从阿姨嘴里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已经很差,那现在是接近毁了:这富二代公子哥连白天也不能少了温柔乡。但碍于礼貌:这是人家的私事,我本来就是冒昧打扰,我努力在脸上写上“不用麻烦”的表情,在他还没有缓过神来的空档,我闪过身子,遛出了客厅。

       走出6号宅子门口,我心仍然有点小紧张,整个过程好像五分钟都不到,虽然没把书交给真正的借阅人,但也算完成了任务。8号宅子安安静静地,似乎没有一丝呼吸,连窗帘都是紧闭的。双胞胎哥哥?一个月不见有人出入?哑巴?借阅《追忆似水年华》?爱阅读?隔着围栏我往里望,捕捉每草每木每窗每门,希望能找到我所好奇的蛛丝马迹,除了几只蝴蝶在花园里飞舞,似乎再没其他动静。不过,有钱人真的好浪费,两兄弟一人一间大宅子,但我也不羡慕,比起这几千平的冷清来说,我更喜欢爷爷奶奶给我的80平方米,温情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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