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这也许不是一首诗,我只是想写下它)
有一次,我在上海的街头摆摊卖书
一个老太婆挑着行李停在我旁边
她说她被骗了
找工作的时候被人骗了400块钱
她让我帮她找一份保姆的工作
大街上行人匆匆忙忙,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停在我旁边,不知道
她为什么找我说话
我从手机上搜索出信息,让她去职业介绍所
她说她不识字,不会坐车,她挑着担子从火站一直走到了这里
我收起书摊,带她去坐地铁
替她买好票,带她进了地铁站
结果方向坐反了,我们又下了车,重新坐回来
她挑着冗肿的行李,跌跌撞撞地跟在我后面
像在大海中漂浮的一根羽毛
努力靠岸
出站的时候她的行李被卡在了闸口
我帮她把行李拿了出来
出站后,我扡着装书的箱子,带着她走了很久
终于找到一家职业介绍所
老板要收她500元服务费,老太太说她没有钱
我对老板说从她工资里扣,最好给她找一个包吃包住的地方
老板同意了,给她介绍了一家做住家保姆
我辞别了老太婆,扡着我沉重的箱子,来到了街上
大街上人潮汹涌
我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悲伤
在上海的茫茫人海中
一根羽毛托住了另一根羽毛
一阵风吹来,两根羽毛都迷失了方向
街上的人们匆匆忙忙
把眼光丢在潮湿的路上
没有人会去注意风的方向
没有人会在乎一根羽毛的悲伤
《一根羽毛的悲伤》创作手记
这是一件发生在2016年冬天的事,我甚至不确定这是一首诗,只是觉得有记录下来的必要。我写下它并不是为了说明我是一个好人,做了一件好事,而是感觉到巨大的无力感。
那天是周末,人较多,正是卖书的好时机。下午3,4点钟的时候,一个挑着行李五六十岁的大妈停在了我的书摊旁边,她放下担子径直就跟我说起话来,她说她刚从老家出来找工作,在火车站被骗了400多块钱,从火车站挑着担子一直走到这儿(华师大)。她问我能不能帮她找个工作。
我在网上搜了一家正规职业介绍所,抄在一张纸条上让她过去找,她说她不识字。让她打电话她也说不明白(有口音)。我说你不识字,年纪又这样大,上海又没有熟人,怎么一个人来上海找工作。她说家里房子被拆了,老公身体不好,家里需要钱(大意如此)。
那天我卖了100多块钱,本来想再多卖几本书,(平时不好卖,周末人多好卖一点)。后来我想一想,干脆收了摊,带她去职业介绍所。
我拉着书包,她挑着行李。走在路上,我笑着说她,你还挺厉害啊,敢一个人来闯大上海。她笑笑说,这不是遇到你了嘛。(难道我看起来就像个好人?)
我给她买了车票,进了地铁,过安检,上了车,结果发现方向坐反了。我又带着她下车,上下电梯,钻来钻去。我扡着书箱,她挑着冗肿的担子,一头装着被子,一头装着衣服,紧紧跟着我。我们像两根飘零的羽毛,相携着穿行在上海巨大的地下迷宫里。
出地铁站时,大妈的担子被闸口卡住了。工作人员在旁边斥她快点。我返回去帮她拿了出来。
出了地铁站,走了半个小时,终于找到一家社区办的正规职业介绍所。推开门,我看见里面坐满了老太太,放下心来。
接待我们的是一位40多岁的大姐,她问大妈会不会做饭,大妈急忙说会的会的,我什么都会做。大姐说可以介绍大妈做住家保姆,要先交500块钱服务费。
我说能不能让大妈先干着,服务费从工资里扣,大姐问我是大妈什么人,我说我是个陌生人,大妈为了找工作在火车站已经被骗了400块钱了,我看她可怜就把她带了过来了。大姐又问大妈有身份证吗?大妈急忙说有的有的,我什么都有。大姐说那好吧,先给你安排一个照顾老人的工作,吃住都在主家,你不要怕脏。大妈急忙说好的好的,我什么都不怕。
从职业介绍所出来,拖着书箱走在路上,我并没有“做了一件好事”的喜悦惑觉。相反,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包围了我,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帮助到了她。我完全可以帮她交500块钱服务费。但是想了想上海高昂的房租,我还是没有替她交。也许是责怪自己的不够强大,不能够帮助更多的人,我有一点点惭愧。
后来,我想到大妈说的那句话——“幸亏遇到了你”,心下稍安。大街上有那么多人来来往往,她却只停留在我书摊前,向我求助。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在这个匆匆忙忙的世界,也许只有一根羽毛,才愿意托起另一根羽毛,也许只有一滴水才愿意湿润另一滴水。
想到这儿,我加快了脚步,走进了地铁。一滴水快速消失在上海的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