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奶奶是一位独居老人,独自居住在乡下的房子里。隔壁便是堂弟家,堂弟同样独自一人居住,不过近期有了租客,堂弟住在二楼,租客则住在一楼。

奶奶的独居生活可谓丰富而忙碌。她是个极其看重钱财的人,勤劳肯干,每日都起早贪黑。在我们乡下那片地方,基本上都是老人,稍微有能力的都去购置商品房了。堂弟却生性好逸恶劳,成了全村唯一的年轻人。村上与奶奶年纪相仿的老人,早就不再种地了,即便种,也只是在门口开垦一小块田,种些青菜、韭菜之类的。因此,村上有大量的荒地。奶奶在征得他们的同意后,将全村的地都种了起来。什么季节种什么菜,红薯、韭菜、青菜、大白菜、菠菜、香菜、北瓜、蚕豆、玉米等等,村子里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菜。

奶奶每天一早起来便去打理菜田,除草、浇水,采摘成熟的蔬菜,从上午九点多开始择菜并简单清理,差不多到十一点左右弄完,然后将菜摆放得整整齐齐地放在电动三轮车上。下午两点多,她便出发前往菜场门口抢占卖菜的位置。

奶奶患有轻微的心脏病,每次发病时,她都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便打电话给爸爸,让爸爸带她去看病。每次到了医院检查后,结果却都显示并无大碍,医生告知只需吃些常规药就行。奶奶却嫌弃医生水平不够,没能查出她所谓的 “重病”。后来,听闻有位从新加坡留学归来的专家来我们这边坐诊,爸爸提前挂好号带奶奶去看病,结果专家也说并无大碍。去年,有一次我特意挂了当地三甲医院的专家号,还为奶奶做了 24 小时心脏动态监测,检查结果依旧显示病情很轻微。医生嘱咐奶奶要多休息、按时吃药,我则告诉医生,奶奶不仅不休息,还忙着种菜卖菜呢,医生听闻后直说奶奶这简直是不要命了。奶奶听了只是笑笑,然后回家继续卖菜。

每次奶奶说自己心脏难受时,我们便劝她好好休息,不要再去卖菜了。而她却总说自己闲着无聊,种菜卖菜是为了锻炼身体,还会念叨着现在蔬菜价格昂贵,哪个菜十几块一斤,哪个菜七八块一斤,说上个月卖菜赚了五千多呢。这时,小姑姑便会讽刺她,说她是劳模,我们都得向她学习,学习她那自强不息、顽强拼搏的精神。奶奶听了,便会难为情地笑笑。

以前每次回乡下看望奶奶,无论是我,还是我的两个姑姑,亦或是我爸爸,每次回去,奶奶都会向我们数落堂弟,把他近几年做的荒唐事一一细数,还会提及自己贴给堂弟多少钱,又是如何为他兜底收拾烂摊子的。奶奶耳朵不好,所以她总以为别人耳朵也不好使,说话嗓门特别大。有一次我开车带她去医院的路上,她一路上都在说堂弟的事,说得我耳膜生疼。我们都听腻了,她话说到一半,我们就会说:“好了,听了好多遍了,不想再听了。”

小姑姑的性子与奶奶最为接近,当小姑姑听到奶奶又在说堂弟时,便会说:“你看看你,都 80 多岁的人了,每天还在辛苦赚钱。你那宝贝孙子,刚三十出头,就天天在家歇着玩电脑,等着你养呢。你就惯着吧,看你还能护他几年。” 然后,奶奶又会开始为堂弟辩解,说堂弟没摊上一个好娘,没能帮他创下好家业,又把责任都推到婶婶身上。

疫情放开初期,两个姑姑和堂弟之间的矛盾彻底爆发。当时防控措施一下子解除,大家陆续都感染了新冠。有天早晨七点多,我醒来开机后,看到有奶奶的两个未接电话。回拨过去,奶奶带着哭声说自己快不行了。我询问怎么回事,奶奶说自己被堂弟传染了,现在发烧难受得厉害,还说没人理会她。她给两个姑姑打电话,大姑姑来给她送了药,把药放在一楼门口就走了。她又给我爸爸打电话,我爸爸说这是感染后的正常反应,大家阳了的时候都是这样,过几天就会好。奶奶却抱怨说没人管她,大家都眼睁睁地看着她等死。

我让奶奶收拾好东西,准备接她去医院看病。一开始我提议直接去市里最好的医院,奶奶却说太远了,而且三甲医院报销比例低,她强烈要求就在乡镇医院看病。后来,我们去了乡镇医院,那里全是感染了新冠来看病的人。排队排了许久,等拍完片子拿给医生看时,已经是下午两三点了。医生说需要住院,但乡镇医院病患爆满,建议我们去市里的大医院。

在乡镇医院挂水时,我建了一个群,把两个姑姑、爸爸还有堂弟都拉了进来,实时在群里播报奶奶的检查情况。小姑姑建议最好去离她家近的一家三甲医院,这样若有床位能住院,她方便去照顾。后来,我又带着奶奶去了那家医院,排了半天队,却被医生告知也没有床位。最后,还是奶奶自己想到,她的亲妹妹有个远亲在市里的一所大医院上班,托他的关系,第二天才安排到了一张床位。

在医院住院期间,两个姑姑和堂弟之间的矛盾达到了顶点。一方面是因为积怨已久,奶奶经常向我们抱怨堂弟的种种不是,再加上这次奶奶感染新冠也是被堂弟传染的;另一方面,住院期间,堂弟极少露面,就算去了医院,也把自己当成半个病人一样,半躺在一旁玩手机。有一次,大姑姑去医院送饭,因为奶奶说吃不下饭,大姑姑便做了粥,还炒了两个素菜。堂弟一看就说不想吃,扭头就自己去楼下买吃的了。大姑姑当场脸色就变了,说了他几句重话。自那天之后,堂弟便再也没出现在医院,而小姑姑得知此事后,对堂弟更是气愤不已。

我去医院时,奶奶还说:“真搞不懂两个做姑姑的,怎么会那么痛恨自己的侄子。” 我回应道:“问你呀,不是你一直在我们面前说堂弟的坏话嘛,不然我们怎么会知道他那些事。你每次把他说得那么坏,那么一无是处,谁会喜欢他呀。” 后来,奶奶便很少当着我们的面说堂弟的不是了,开始有意无意地说些堂弟的好话。

前几年,有消息说我们那边要拆迁,说要修铁路。那段时间经常有人来量房,还补办了房产证。奶奶未与任何人商量,就把自己住的房子的房产证上写成了堂弟一个人的名字。两个姑姑得知后气愤不已,回去找奶奶理论,责怪她太过偏心,说房子也有自己的一份,奶奶无权擅自做主。奶奶一向重男轻女,说了些很重的话,意思是两个女儿不要脸面,嫁出去了还回来争家产。为此,两个姑姑气得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和奶奶往来。

到了第二年春节,外婆去世了。在葬礼的最后几天,大姑姑说打算找个时间去看看奶奶。因为生命无常,她不想因为一些家产而断绝了亲情。所以,关于房子的事情,后来大家便都不再提及了。

奶奶对堂弟,可谓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毕竟越是让人心疼操心的孩子,往往得到的偏爱就越多。一开始,堂弟得了便宜后,还说以后肯定会照顾奶奶。后来,这样的话他便不再提起。再后来,奶奶因身体原因住院,堂弟只呆了一两天就跑了。奶奶知道堂弟靠不住,便又开始对子女进行 “思想绑架”,说做子女的赡养老人是天经地义的事。还说综合考虑下来,觉得住在大姑姑家最为合适。大姑姑听后,并未接话,只是装作不知道此事。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吧。

最近,小姑姑的女儿结婚。堂弟闲在家里,连参加婚宴的红包都拿不出来,最后还是奶奶出的钱。

说了这么多奶奶的近况,再来讲讲她的过去吧。

奶奶说她小时候有段时间患有口吃,在放学的路上,对于那些发不出来的音,她就一直大声地反复练习,后来口吃的毛病就好了。如今,她变得伶牙俐齿,算是村上男女老少中最能说会道的人了。

很多年前,那时候集市还很热闹,她和爷爷一起做麻花,下午做好后,第二天奶奶便骑着三轮车去集市上售卖。靠着卖麻花的收入,爷爷奶奶辛苦地拉扯大了四个子女,还在农村盖了两套房子。

在我的印象中,奶奶一直留着短发,她不注重打扮,生活十分简朴,心里总是想着如何多赚些钱。小时候我还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时,有一次奶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要给我扎头发,却没有皮筋,她便随手拿了旁边的稻草给我扎,手势很是粗暴,把我的头发拽得生疼。还有一次冬天,我的棉衣袖子比较大,容易钻风,奶奶又拿稻草帮我把袖口扎紧了。那天我去上幼儿园,同学和老师都笑话我,那时我已经有了羞耻心,便生气地把稻草解开扔掉了。

爸爸说,奶奶是我们家最有钱的人。说来惭愧,我们家的亲戚似乎没几个发了财的,大多都比较普通。爸爸工作这么多年,恐怕连个十万存款都没有。他本来收入就低,也不节省,所以自然没有什么存款。相较而言,奶奶十分肯干,又万分节俭,所以能存下钱来。但奶奶却总是说自己没钱,念叨着做这个事花了多少钱,做那个事又花了多少钱。

今年上半年,奶奶住院了。我前去探望,奶奶跟我讲起,她察觉到爸爸脸上隐隐透着担忧之色。人上了年纪,往往思虑深远,想的事情也多。奶奶猜测,爸爸或许是在为没钱给她操办后事而发愁。于是,她便主动跟爸爸说,打算留七万块钱给他,让他别为此忧心,用这笔钱为自己妥善办理丧事。我听闻此事,有些伤感。伤感生命的脆弱,人终有一死,谁也逃不掉;也感伤爸爸五六十岁的人了,尽然连给老母亲办丧事的钱都没有。

所幸,奶奶此次的病情看似严重,实则并无大碍,检查后医生表示只需做个小手术便可。手术前夕,奶奶满心忧虑,毕竟她生平从未经历过手术,内心极度恐惧自己会在手术台上遭遇不测,以至于接连几天几夜都辗转难眠。

待手术顺利完成后,奶奶才发觉这手术远比想象中简单。手术在上午进行,下午我便前往医院探望。她兴致勃勃、绘声绘色地向我讲述手术的经过,说道:“腿上就只有米粒那么大的一个伤口,当时就感觉一股暖流从大腿一直传到手上,很快就结束了,没啥大不了的。”

住院期间,奶奶信誓旦旦地表示,以后再也不种地了,要好好休息,安享晚年。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她怕是很难做到。果不其然,回家还没几天,她便又一头扎进自家地里忙活起来了。

奶奶是那种为了自身利益会据理力争的性格。之前村上有块地出租给了某个厂,在村民大会上,奶奶引经据典,将那几天从新闻上看到的话背给厂长听,要求厂长发挥企业家的责任。那次会议之后,村上的福利提高了许多,奶奶也因此成了村里的功臣。过年发福利的时候,村长还会偷偷给奶奶多发一份。

奶奶时常挂在嘴边,说她这条命是孙女给的。她指的是感染新冠那段艰难时期,全靠我陪着她辗转医院,求医问药。然而,奶奶骨子里重男轻女的观念,就像深深扎根的老树,难以撼动。一旦涉及关键利益,她总是不假思索地偏向堂弟。

好在,我从未把这些放在心上。我去探望奶奶,陪她看病,只为将来回首时,内心不留遗憾。我深知,人生无常,不想在奶奶离去后,才追悔莫及,徒留满心的自责与愧疚。所以,即便奶奶的偏心如此明显,也丝毫没有改变我对她的关心与照顾。

我始终秉持着付出不图回报的态度。说来也巧,奶奶反倒时常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温暖。像是我装修房子时,她悄悄塞给我两万块钱,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又有一回,我急需用钱周转,她二话不说,十分爽快地把钱借给我。

奶奶也是极为现实的人,谁家有钱,她就会高看谁家。有一年吃年夜饭,谈到小孩子参加兴趣班的费用,我说去的少年宫,一百多一节课。奶奶说太贵了,就拍拍球,没必要花那个钱。然后我就说表姐家的孩子,学大提琴,一节课三千。结果奶奶说,“你和她能比呀,她老公一年赚六七十万。”后来,我考上了编制,奶奶又逢人夸赞,把我的事迹无限夸大。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6,142评论 6 49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2,298评论 3 392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2,068评论 0 351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081评论 1 291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099评论 6 38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071评论 1 295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9,990评论 3 417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8,832评论 0 273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274评论 1 31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488评论 2 331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649评论 1 347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378评论 5 34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0,979评论 3 325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625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796评论 1 268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7,643评论 2 368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545评论 2 352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