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音山上的朝霞是天下一绝,我来时匆匆,未曾得见。今朝夜里,我突发奇想,想要趁着这夜色浓浓登一回这青音山。
我与韩冶一道点灯而行。
青山幽幽,看不到它的全貌。林间幽谷不时有怪异的虫鸣兽吼,萦绕其间盘旋不止,我心中不禁有些发怵,来时的兴致减了一半,心中生了退回去的念头。我揪了揪韩冶的衣角,试探着问他:“韩冶,今晚夜色甚好,我想有兴致并非一定要夜登青音山。而且山间夜里天寒露重,蚊虫很多,我们还是回客栈去看星星吧。”
“怜馨,你冷么?”韩冶轻声问我,说着还将自己身上的长衫脱下披在了我身上。
恰好此时又有一声奇大的吼叫声从幽谷传来,我停住了脚步,心中早已打着颤,近乎哀求的看他,“我们还是回去吧!”
韩冶腰间短刀上的明珠散出一片氤氲光华,与灯笼的光一齐照在了他的脸上,我竟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了笑颜,“起初我倒还没反应过来。怜馨,你方才的话……”韩冶似笑非笑的看我。
“我方才的话怎么了?”我心不在焉的回答。
“你说山中蚊虫甚多,现在已是入了秋,而且此时天气如此凉,青音山哪里来的蚊子?再者便是,你抬头看看,现在哪里有一颗星星能看得到?”
我抬头一看,果然,天边除了一轮孤寂的月,连一颗星星都没有出来露脸。我方才不过是随口胡诌了一个借口,哪里会去想它合不合理?
“怜馨,依我看,你是不是怕了?”
“哪有?”我心虚的回答,但言不由衷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是谁信誓旦旦说一定要看到明日青音山的朝霞的?如今路途走了快一半,哪能像你这样半途而废?那你的保证也未免太过轻浮了些吧!”
我一听就知道他在激我,不过我是一个认死理的人。我还是摇头。我怕了就不上去,就是这么简单。哪里会有这么多守得住的保证?韩冶第二次一声不响的就跑来了郁国,我也和自己保证不会再见他,可我一看到他就心软了。小时候曾经和父亲保证一定好好学剑术,结果将自己的老师练成了一位大家。更小些时我还和皇帝伯伯保证过,长大后要嫁给他儿子,结果相亲时我连面也没见就直接翘了楚国太子的相约。所以可见,大多数人的承诺是不可信的。
韩冶叹了口气,我以为他是妥协了,却没想到他将手探了过来,抓住了我,对我轻声说:“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听到这句话,我似乎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害怕了。这是他第一次与我说的体己话,我感到很开心。
我轻轻唤他,带着满腹的柔情,“韩冶!”
他回过头,看我,
我笑了笑,可惜是天色未开,天黑让韩冶看不清我的脸,不然我想他一定会看到最明媚的笑容。“韩冶,我很欢喜!”我凑到他耳边轻声说。
韩冶蓦地沉默,没有再说话,却是转而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约莫再往前走了一个时辰,天色终于渐开,夜色缓缓褪去,已经能看到东方隐隐泛起的鱼肚白。我一路小跑,眼看着就要越过这几级石阶,身子却忽然一空,嘴巴也随即被堵上了。我一抬眼,正对着的是韩冶的眼睛,他将手指竖在了唇边,指了指山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山崖边上站着一名女子,穿着一身华丽的衣裳,必定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儿女。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小孩出生不久,一双眼睛在滴溜溜的转,显得甚是狡黠。
我将韩冶的手拍开,问他:“你拉住我干什么?”我想他若是不能让我满意,我就要好好治一治他。一个人在半空中被生生拽了回来可是很高难度的一件事。
韩冶皱眉,“气氛有些不对!”
“哪不对了一个母亲带着自己的孩子来看青音山的朝霞,有什么不对?”但我还是不自觉的将嗓音压低了些。
韩冶将我松开,拉我在一旁藏好,轻声说:“你看那女子装束,她必定是大户人家的子女。可是身边连一个仆从都没有,这是第一点令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我们半夜而来,才堪堪在这凌晨之时到达山顶,可是这名女子还在我们前头,她来的就比我们更早一些。一个女子半夜来这上边作甚?这是第二点让我觉得奇怪的地方。还有第三点,怜馨,你猜得到么?”
我想了想说:“她作为一名女子,敢一个人在这里待上一夜,显然有些不合常理,所以这附近肯定藏着保护她的人!”
韩冶很无语的看了我很久,我正想说不要这样子看着人家,人家会不好意思之类的话时,韩冶又开始说了,“我已经观察过了,这里除了我们三人与那婴孩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了。而且此处唯一可以称得上稍有点隐蔽的地方就只有我们躲得这里。还好那女子失神,不然早该发现不分青红皂白便扑出去的你了。”
我不屑地挑了挑眉。
韩冶直接无视了我的挑衅,他接着说:“若这女子是婴孩的母亲,就未免有些不合常理。你见过那个母亲在如此露重的清晨有这样的雅兴带着小孩来赏日出的么?所以我猜想,这女子可能是为了报复谁想要杀了这小孩!”
我故作郑重的点了点头,冲韩冶比了比拇指,“不错,孺子可教也!你与我完全想到一处去了。”
韩冶在我额头伸指轻弹了一下,为了避免我叫唤,还顺手捂住了我的嘴,他轻声道:“你听!”
我在他的手上轻咬了一口,轻声骂他:“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你不懂么?”
韩冶冲我撇了撇嘴,“喏,你自己看。”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现在与韩冶的姿势十分暧昧,我几乎整个人都已经蜷进了他的怀里。我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因从未与一名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肌肤之亲,虽说还是隔了层布料。我不再理他,身子往外挪了挪,开始凝神听女子的话。
“拓儿,是娘亲对不住你啊!”女子的声音带着哽咽,很明显的哭腔。
我偷偷露出了半个头去看她。女子背对着我,双手不停地抚摸着襁褓中婴孩的脸,眼泪却像掉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的往下掉。婴孩哪里能懂得大人的心事,许是被女子摸得痒了,这婴孩竟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女子将脸贴了过去,亲在了婴孩脸上。此刻,太阳已经徐徐升起,耀眼的红光刺破了重重雾霭,开始笼罩大地。林间尽是被雾气折射而成的七彩虹光,显得很是漂亮。放眼看去,这座青音山头瑞气蒸腾,仿佛是被仙气包裹着了一般,当真是美不胜收。
女子微微抬眼,冲着怀里的婴孩说:“拓儿,你看这青音山,是不是很漂亮?娘亲留不下你,只能帮你寻着这么一处地方,你千万莫要怪我!”
韩冶的身手很快。
在我尚未反应过来我是什么时候从在他怀里到站在了地面上之时,他已经为了接住那个被抛下山崖的婴孩而纵身跳下了悬崖。我匆匆跑到崖边,探头往下看,尽是些雾气,根本什么都看不分明,哪里有半点韩冶的影子?
我心中难过,难道我陈馨怜还未出嫁就要成了寡妇不成?
眼泪开始不争气的往下掉,我颓然坐在崖边,一瞬间心如死灰。只觉得活着真是没劲。
“让开些,怜馨,我要上来了!”韩冶的声音从我的身下传来。我一探头,只见着韩冶左臂抱着那名婴孩,右手抓住自己腰边悬着的短刀扎进了石中,想他刚才必定就是用的这种方法爬上来的。
一直没有见他怎么用过这把短刀,以为只是他喜欢的一个标识,却没有想到今天是派上大用场了。我往后边退了几步,韩冶一个翻身就这么跃了上来,刀也已经入了鞘。
我欢喜的迎了上去,在他身上东看看西瞅瞅,看到他并未受伤,连衣服上也没能挂出两个窟窿,我不禁有些失望,不然就可以展示一下我的女工了。
我正打算给他一个劫后余生的大大的拥抱时,他却将婴孩塞入了我怀里,说:“我知道你喜欢小孩,便先给你抱着吧!不过你也不用如此心急吧!”我想这世间最不解风情的男子便是他了。
我埋头在婴孩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婴孩登时哭了起来,我赶忙伸手去擦他的眼角,不成想他却是将我的手指抱住,摸索着放入自己的嘴里吮吸了起来,我赶紧拿开,他又哭了。我再放进去,他收住眼泪又开始吮。我反反复复做了几次,觉得很是好玩。他的喜怒真是完完全全的写在了脸上。
韩冶在一旁很无奈的看着我这幼稚的游戏,最后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只能对我说:“差不多了,怜馨。”
我这才停止了对这小孩的折磨,看向了前边的女子。
她的相貌虽然不是极美的那种,但看起来却是自有一番清丽味道。挽着高高的髻,显然是已做为人妇。一张秀气的脸上哭的泪雨阑珊,挂满了凄楚。她看着我怀里的婴孩,一脸的疼惜与不甘,问我们:“你们是什么人?快把我的拓儿还给我!”
我有些莫名的感触。不知以前是听谁说的,孩子是母亲心尖尖上的肉,宁可自己死了也要护住她。我的娘亲为了我而丢了自己的命,而眼前这名女子却是要亲手害死自己的孩子。我质问她,语调有些凄厉,也不管自己是否有这个资格,“既然是你的孩子为什么害他!既然是你的孩子为什么生出他来却又不要他!”
韩冶看着我,目中有些疑惑与不解。但他还是轻轻拉了拉我,毕竟我不是谁,并没有资格来质疑别人母亲对自己孩子的做法。
我问完之后也有些后悔。倒不是因为自己问的合不合适,而是这女子的泪腺不知道是由什么材料做成的,我这么一问,她的眼泪就像喷泉一样哗哗流了出来。
她哽咽着说:“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 虽然她的述说很是断断续续,但我与韩冶终于还是听懂了她的话。
也明白了这个家族的一桩大事,一段见不得人的禁忌之恋!
女子说话实在难以记述,我只能将她的话略加整理,基本便是下边我所说的这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