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梵高的一生,欧文·斯通的《梵高传》自然是最客观精确地读本,但是就普通读者而言,丰子恺的《梵高生活》似乎更好消化,此书于13年年底出版,在过去的14年里一直是九号书架上比较畅销的书籍之一。全书大概三万来字,插入分量十足的梵高作品,一本轻松的读物,痛快一点一晚读完,尚余一些时间供你回味,入眠。
翻阅此书,不免要和《月亮与六便士》比照,虽然是传记体,可是丰子恺的笔却远不及毛姆的一篇小说来得冷静犀利,不管是与父亲的信仰之争,还是和高更的不欢而散,乃或其他狂暴自残的行径,在他笔下都透着脉脉温情,对画家的维护痛怜之情溢于言表,即使是最怪诞不羁的言行,在他的笔下也都得以最大善意解读,我想也许这就是丰子恺吧:在温柔的家庭长大、又饱受佛性浸染的丰子恺固然写不出毛姆笔下的高更,而童年坎坷、看尽世态炎凉的毛姆也一定写不出这样一个拥有温柔慈悲之心的梵高。
但是如果你读过以下摘录的这些梵高信件,你也许会想:梵高,也许诚如丰子恺所述,就是这样一个温柔而有爱的疯子吧。
梵高信件(之一)——“当我画一个太阳”
当我画一个太阳,我希望人们感觉它在以惊人的速度旋转,正在发出骇人的光热巨浪。
当我画一片麦田,我希望人们感觉到原子正朝着它们最后的成熟和绽放努力。
当我画一棵苹果树,我希望人们能感觉到苹果里面的果汁正把苹果皮撑开,果核中的种子正在为结出果实奋进。
当我画一个男人,我就要画出他滔滔的一生。
梵高信件(之二)——“我的心里藏着爱情”
我想,我应该去寻找另一个女人,我不能没有爱情,没有女人地活着。要是生活中并没有一些无限的、深刻的、真实的东西,我不想留恋生活。我对自己说:“你只爱她一个人”,而现在却又想去找别的女人,这合乎情理吗?这是违反逻辑的。我对这个问题的答复是:谁是主人,是逻辑还是我?逻辑为我而存在,还是我为逻辑而存在?我的不可理喻,难道没有任何道理,没有任何意义?
梵高信件(之三)——“只有这里还保持着安宁”挝弗尔 1890年5月
我感到宁静。我想把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画下来。
我热爱生活和艺术,对于是否要娶妻生子,我仍然没有把握。我已经老了,无法追回已逝的岁月,也不大可能对另外的事物发生兴趣。尽管因爱而伤的痛苦照旧存在,但已没有欲望。要说我关心的事,那就是全力以赴地画画,像我所钦佩和热爱的画家那样。
梵高信件(之四)——“我不是一个怪人”
人们总把我看成是一个不可理喻的怪人,我要申明的是,我不是什么怪人,尤其不是应从社会中清除的野蛮粗鲁的人。
的确,我常常衣冠不整,样子很寒酸,不能保持很庄重的样子。因为我长期没有收入,我的衣服是我弟弟提奥的旧衣服改的,加上作画时溅上的颜料,我无法成为一个受欢迎的人。
有人说我的性格坏透了,无端地猜疑我,怀疑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要说的是,我不追求地位和金钱,不会为世俗去改变我的性格。我热爱生活,只要我牢牢抓住了生活,我的作品就会得到人们的喜爱。
我30岁生日的时候,得到了弟弟提奥真诚的祝福,我非常感谢他。这天,我找到了一个适合扮作挖地人的模特儿,我非常兴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只有30岁。
有时候也真觉得我已不小了,特别是在人们认为我是一个失败者的时候。一想到我可能真的会是失败者,我感到时光如流水一般无情,让我开心不起来。在平静正常的心境下,我又为我在这30年中学到的东西而高兴,让我对未来的30年—如果我还能活那么长的话—充满了信心。对于一个工作的人来说,30岁刚刚步入人生的稳定期,因此,30岁的人应该以饱满的热情和精力去迎接新的生活,生命中的这段时期一旦过去,有很多事情就无法逆转了。
当然,我们也不能指望从生活中得到我们明明知道得不到的东西。生命只是一个播种的季节,收获是不在这里的。
我说“我是一个艺术家”,有人因此对我进行攻击。我坚信我说的话。在我的理解中,艺术家就是要努力地奋斗,不断地探索,无条件地献身于艺术事业。我已发现了它,了解了它。所谓艺术家,就是包含有永无止境地探索的意思。即使我不断地遭受挫折,也不灰心;即使我身心疲惫,哪怕是处于崩溃的边缘,也要正视人生。
梵高信件(之五)——“我一定要成为一个好的牧师”
……只要认真地生活着,我们将会活得轻松而少些叹息。即使在我们经历了忧伤与绝望的教训,也还可能出现重大的失误和做错许多事情,但是有一点是绝对正确的,那就是,在做了很多错事之后,依然保持极大的热情,总要比心胸狭窄的人好。热爱事情使人受益不尽,这才是真正的力量。谁爱得多,谁做得多,成就也就越多,以爱心做事情就会做得好。
假如一个人忠实于值得自己真正去爱的东西,而不是毫不重要,没有价值,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自己的感情,他就会慢慢得到更好的光明,变得更加坚强。有时,也常常被迫深入社会,与人群交谈;但是就有人宁愿孤独地从事自己的工作,几乎不需要朋友,也能平安无事地走完人生之路,并与人群和谐相处。甚至在上流社会,在最优越的环境和条件下,也必须保持隐士的某种心态,否则,他就失去了自我;千万不能让灵魂之火熄灭,而要让它永不熄灭。谁选择了贫困并热爱这种贫困,谁就拥有了无穷的财富,并永远能听到自己良心的呼唤;谁能听到良心的呼唤并且服从——那是上帝最好的礼物——谁就能从呼唤中找到了朋友,永不孤独。
不要评论,不要说这是说教,我只是想象着燃烧的向日葵,焦糊的味道,噼啪的响声,远自两个世纪以前,烧至现在,灼伤我眼。
……
在我的身上,除了懒惰以外,你还能看出有一点什么东西的话,我将会感到高兴。因为有两种懒惰是截然不同的,有人由于游手好闲,天性卑劣而成为懒汉。你或许以为我是这种人。可是还有另一种懒汉,并非出于自愿,他像被监禁在牢房里,他期待着伟大的行动,他的精神就是这种期待中被消耗掉的。正当或者不正当的东西损坏了我们的名誉,贫困、灾难都会使人变为囚徒。坚牢就是偏见、误解和对事件本身的无知、猜忌、虚伪和没有廉耻。人们未必能说出禁锢我们、限制我们、要埋怨我们的究竟是什么,然而,人们可以感觉到有某种障碍,某种藩篱的存在。这类人未必能说出自己在作些什么,但他可以凭本能感觉到:我应该更有出息,我毕竟有目标,我也许会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我的心里藏着某种东西,然而,它是什么呢?
你是否想过是什么使人从这种禁锢中解放出来?是朋友的爱,它以最高的权力,以某种魔力打开监狱的大门。在这里,同情心被唤醒,生命复活。
但是,我必须坚持按我选择的道路走下去。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不学习,放弃了追求,我就会被抛弃。到那时,会很痛苦。我就是这样看这一切的,坚持下去,不退缩,这就是必须做的事情。但是你要问:你的明确目标是什么?这明确的目标会日益显现出来,越来越清晰,就如草图变成素描,素描变成一幅图画一样,只不过变化是循序渐进的,它需要严肃认真地仔细斟酌稍纵即逝的意念和构思,直到完美。
梵高信件(之六)——“我要画出真正的农民和土地” 纽南1883年12月
人们怎么议论、看待我,我都不在乎,你或许想象不到,但要相信一点,一件事情被证明是错误的,这并不构成当初不该去做这件事的理由。相反,如果这件事一次一次失败,倒有理由重新努力。因为我的想法是通过充分思考和论证的,有其“存在的合理性”。
梵高信件(之七)——“但愿我的举止只是艺术家的怪诞行为” 阿尔 1888年2月
假如能让那些善良的人永远快乐,我随时可以自杀,但如果以导致我心灵的创伤作为代价,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因为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他们。
这是一种侮辱,是毫无道理的,我宁愿去死也不愿受这样的罪。算了,我已经学会受苦而不抱怨。我所能做的,也许就是对莫大的痛苦一笑置之,就像一些伟大所作的那样。要像一个男子汉那样处理这件事,向着你的目标勇往直前。在这个社会,艺术家是一文不值的。问题在于,你要任命,然后才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