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箱的玻璃门映出林晓薇苍白的脸，第七次按下计时键时，蛋糕胚终于在180度的热气里颤巍巍地膨胀起来。她沾着面粉的指尖刚触到围裙口袋里的手机，三小时前陈默发来的消息突然跳出来："客户临时改方案，周年晚餐取消。"蓝色对话框像道新鲜的伤口，在乳白的蛋糕糊上洇开。
陶瓷刀切开蛋糕的瞬间，蓬松的糕体突然塌陷，露出中心未熟的黏腻组织。晓薇盯着那团惨白的面糊，忽然想起七年前爱琴海的落日——陈默单膝跪在甲板上，戒指盒里的钻石在海浪碎光中闪烁，他说"永远不会让你掉眼泪"时，睫毛上还沾着咸涩的海风。
她将蛋糕残骸扫进垃圾桶，围裙上的面粉簌簌落在瓷砖缝里，像撒了一层不会融化的霜。雨声突然变大，敲打在厨房百叶窗上，把挂在窗边的结婚照震得轻晃。照片里的自己穿着Vera Wang婚纱，腰间的缎带蝴蝶结被海风吹得扬起，陈默的手正替她别好被吹乱的头纱，两个人的影子叠在橙红色的晚霞里，像两枚被阳光焊在一起的硬币。
手机在身后突然震动，晓薇转身时，屏幕上跳出条陌生推送："您关注的用户'默言'在珍爱网更新资料。"她指尖一抖，咖啡杯磕在台面上，褐色液体蜿蜒着漫过防滑垫。页面加载的三秒里，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有只被困的鸟在胸腔里扑棱。
资料页的背景图是外滩夜景，陈默穿着剪裁精良的藏蓝西装，领口别着她去年送的袖扣。"离异，40岁，企业高管，寻找灵魂共鸣的伴侣。"籍贯栏赫然写着"上海"，可他们分明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晓薇盯着"灵魂共鸣"四个字，突然想起上周在他手机充电时瞥见的对话框——林小柔发来的消息末尾，那个眨眼的表情像根细针，此刻正扎进她视网膜。
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时，落地钟刚敲过十二下。陈默身上带着威士忌和香奈儿五号的混合气息，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袖口沾着半片口红印。晓薇站在阴影里，看着他踢掉皮鞋的动作，突然发现那双擦得锃亮的牛津鞋，正是她去年在港汇恒隆花八千块买的生日礼物。
"为什么注册婚恋网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块冻硬的铁皮，砸在大理石地面上。
陈默脱外套的手顿了顿，客厅落地窗映出他皱起的眉头："公司需要A轮融资，林氏集团的千金在婚恋网站做运营总监。"他解袖扣的动作加快，金属扣碰撞发出清脆的响，"逢场作戏而已，你能不能别这么敏感？"
"逢场作戏需要用我们的结婚照当头像？"晓薇摸出手机，页面还停在资料页，"陈默，你连注册邮箱都是我们的结婚日期。"
男人突然转身，真皮沙发在他膝头压出两道褶皱："那你呢？"他的声音里带着醉酒后的沙哑，"上个月在SKP刷掉三万八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公司账户里只剩不到十万？员工工资都快发不出了，你还在买爱马仕的丝巾！"
晓薇感到后槽牙在不受控地打颤。她想开口解释那些丝巾是给客户的伴手礼，想告诉他自己偷偷把陪嫁的翡翠镯子当了填补家用，但喉咙里像塞着团浸水的棉花。结婚第三年，她听从陈默的建议辞去投行工作，如今连"职业女性"这个身份都成了奢侈。
"所以你就去跟小自己十岁的实习生暧昧？"她听见自己尖叫着抓起沙发上的抱枕砸过去，爱马仕的橙色在暮色里划出凄厉的弧线，"林小柔每天给你带星巴克，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朋友圈那些自拍，背景都是你的办公室！"
陈默猛地站起来，威士忌酒杯在茶几上留下圈深色的渍。他开口前，晓薇看见他喉结剧烈滚动，突然想起婚礼那天，他在誓词里说"我会永远为你解决所有麻烦"时，也是这样的动作。
"我们离婚吧。"男人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精准地划破了雨夜的寂静。
晓薇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阳台的。雨丝飘进来，打湿了她鬓角的碎发。楼下便利店的霓虹在雨幕里晕成模糊的光斑，她摸出手机，给闺蜜发消息："我好像怀孕了。"
验孕棒的双杠在晨光里格外刺眼。晓薇盯着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眼下青黑浓重，像被人揍了两拳。昨晚陈默摔门而去时，带倒了玄关柜上的相框，玻璃碎片割破了她的脚踝，此刻还缠着渗血的纱布。
手机在洗手台震动，是陈默发来的定位，国贸三期的星爸爸。她摸着小腹坐下时，男人正在用拿铁咖啡渍在餐巾纸上画融资曲线图。"律师函下午会寄到家里，"他头也不抬，"财产分割我让助理列了清单，你看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
晓薇拆开吸管，塑料包装发出刺耳的响。"我怀孕了。"她说这话时，看见陈默握笔的手指猛地顿住，咖啡渍在纸上洇成不规则的圆。男人抬起头，她这才发现他眼底布满血丝，胡茬青黑地冒出来，像片荒芜的田。
"多久了？"声音里带着她熟悉的、谈判桌上的谨慎。
"六周。"她低头搅着咖啡，奶泡在勺子周围碎成细小的泡沫，"医生说如果不要的话，最好尽快......"
"谁说不要？"陈默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腕，力度大得让她皱眉，"晓薇，我们结婚时说过，无论发生什么......"
"你昨天说要离婚。"她打断他，看着他无名指上的婚戒，那圈铂金已经被岁月磨得发暗，"而且你早就不爱我了。"
男人的手慢慢松开，指腹蹭过她腕间的妊娠纹——那是三年前胎停流产留下的印记。"公司上个月谈崩了三个项目，"他忽然从西装内袋摸出张皱巴巴的诊断书，"我每天吃着抗焦虑的药，却不敢告诉你。有天半夜起来喝水，看见你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给宝宝织到一半的毛衣......"他的声音突然哽咽，"我觉得自己特别失败，连让你安心养胎的能力都没有。"
晓薇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滑进咖啡杯。她想起那些独守空房的夜晚，自己总是开着一盏小台灯，在织针碰撞声里等他回家。原来那些被她抱怨"不如不回"的凌晨三点，他都在楼下的停车场里，对着诊断书抽完半包万宝路。
"小柔是集团派来的风控专员，"陈默掏出手机，划开聊天记录，满屏都是项目数据和风险评估，"那条带表情的消息，是她发错了。"他放大一张截图，晓薇看见备注栏写着"林总特助-工作号"，时间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
雨停了，阳光透过星巴克的落地窗，在陈默眼下的泪痣上镀了层金边。晓薇摸出包里的验孕棒，塑料外壳上还沾着她昨夜哭湿的泪痕。"我们重新开始吧。"她说着，将验孕棒轻轻放进他掌心，"这次，换我们一起面对。"
三个月后的秋分，晓薇穿着宽松的孕妇裙站在公司年会上。陈默的声音从舞台中央传来，带着她久违的清亮："感谢我的太太，在我陷入自我怀疑的深渊时，用爱为我筑起了梯子。"聚光灯打在他胸前的麦克风上，晓薇看见他西装内袋露出半截橙色丝带——那是她随手塞进去的爱马仕丝巾角。
散场时，陈默将个丝绒盒子塞进她手里。打开的瞬间，七年前那枚镶嵌着爱琴海阳光的戒指躺在靛蓝色绒布里，内侧新刻的小字在水晶灯下闪着光："裂痕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蛋糕店的师傅说，戚风塌陷是因为蛋白打发不够。"男人搂着她的肩走向停车场，晚风带来桂花香，"周末我们一起学烘焙吧，这次我来打蛋白，你负责吃奶油。"
晓薇将头靠在他肩上，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正和他的趋于同步。远处的霓虹灯依然璀璨，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裂痕里重新生长。就像烤箱里的蛋糕，总要经历塌陷的阵痛，才能在合适的温度里，绽放出最柔软的肌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