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锅魁摊子
乡场的街本来就像猪尿包一样大，整个乡场就一条一泡尿可以来回走着屙三遍的街道，外加一条从街中间穿过去的遂晋公路。最热闹的当然就是这个十字街口了。
十字的中心既是过往车辆的要道，也是整条街的心脏。两个最有利的街角，已经被两个锅魁摊占据。还有一个街角摆着一个砌成长方型的水池，里面一年四季都装着用来应对街上有可能突发的消防事故的臭得熏人的“消防水”。
再生的锅魁摊子只好摆在第四个街角，也就是矮胖子和瘦高个的斜对面。这个位置因为是乡供销社的副食门市，门口已经摆好了摊，再生只好把锅盔摊子摆在这摊子的前面，这样就占用了公路的位置。因为要过车，没人愿意随时把自己的摊子移来移去，甚至被来来往往的车子剐蹭，所以再生得空“占”了这个“便宜”。
第一天再生刚摆好了摊子，就有一辆大货车开过来，要再生把摊子移开，好让长长的车身通过。再生看车身离装“消防水”的水池还有一段距离，不想把锅盔摊子搬来搬去，就让司机往水池那边靠过去。
经常过往的司机，自是恃走南闯北惯了，哪里肯听还时不时揉着鼻涕的再生指挥？骂骂咧咧地跳下驾驶室，就要去掀再生的锅魁摊子。
在街上摆摊的人见再生突然在车来车往的公路上摆了桌子架起炉灶，特别是那两个先前不肯教再生做学徒的锅魁老板，又同时同仇敌忾起来，夹在人群里起哄，大叫着要见过大世面的司机去“收拾”再生。
正在帮忙照看再生摊子的复生，看一脸凶相的司机盛气凌人，这牛高马大的司机可不是狗娃，复生和再生再怎么齐心协力，也是打不过司机的，还不说自己本身就失了理。
看一大街看热闹的人兴高采烈，特别是两个锅魁老板的幸灾乐祸，复生皱了皱眉头，拉过再生耳语几句，再生马上昂首挺胸地捏着擀面杖向司机迎了上去。
司机以为再生要和自己打架，轻篾地看了看 ，挽起衣袖，往手掌心里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做起准备来。再生却径直走到大货车的车头，肩膀刚好和货车驾驶台一样高。
再生用擀面杖指指司机，厉声吼道：“你狗日的再往老子的锅魁摊子走一步，老子就敲烂你娃的挡风玻璃！”
司机啥阵仗没见过？面带嘲笑，讥讽道：“今天哪个牛日的不把老子的挡风玻璃敲烂，不敲烂的是我儿……”
“嘭—”
司机的“儿”字还有半截在嘴里，再生的擀面杖就狠狠地砸在大货车的挡风玻璃上。
这沉闷的声音像突然从天而降的防空警报，喧闹的大街马上静寂得像深夜的山谷。一街人的眼睛全聚集在再生手里拿的擀面杖上。
那根溜圆光滑的擀面杖，笔直得像复生坚挺的鼻子。擀面杖两头小中间凸，刚才正是那凸起的部分，硬梆梆地砸在大货车的挡风玻璃上。那挂在挡风玻璃里面的纸片，马上像树叶一样掉落下去，跌跌撞撞地落在驾驶室里。被震得弹跳起来的擀面杖，被再生紧紧地捏在手里，像孙悟空的金箍棒，在再生手里耀武扬威地一上一下，落下又扬起。
再生乜斜着眼睛，旁若无人地看着目瞪口呆的司机，毫无惧色。司机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乡下打锅盔的娃儿，真敢去敲打自己的大货车，马上恼羞成怒。转过身来就向再生冲过来，嘴里像泼妇一样叫骂着恶毒的话。
看司机气势汹汹的样子，再生用擀面杖指着司机，震天动地大声吼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今天要掀老子的摊摊，老子就要敲烂你的车车！”说罢扬起擀面杖，就又要去击打挡风玻璃。
司机毕竟东奔西跑见多识广，怪事看得多，阅历也极丰富，看这打锅魁的娃儿年龄也不大，而且闹了这么久，也没人来帮忙，好像也是单枪匹马。料定这娃儿也不过是个逞一时之勇的莽子，刚才那下没敲烂玻璃，也算他踩在狗屎上。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再去砸第二下的，老子的大货车肯定比他一个锅魁摊摊值钱！
正在心里快速盘算的时候，司机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字：“掌！”
这个“掌”字，是斩钉切铁的第四声，在川北人的发音里，要比“砸”字的意义厉害十倍。
“嘭—嘭—”
两声剧烈的声响比过年时放的炮仗还要震憾人心。
司机转过头来，看见比砸自己车的那小子要矮一个头的另外一个年轻娃娃，手里提着一把菜刀，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心里叫道：“尼玛的，帮忙的来了！”身后自己的货车挡风玻璃又惊天动地响了起来。马上转过身去，看那打锅魁的小子又举起了擀锅魁的擀面杖，这才知道这小子真的要砸烂自己的大货车了！
想想自己买车的贷款都还没有还清，这车被这不要命的娃娃砸烂了，一个打锅魁的小娃儿能拿得出多少钱出来赔自己，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自己？这娃儿硬是像疯了，不砸烂自己的车誓不罢休。趁现在货车的挡风玻璃还完好无损，赶紧罢战还来得及，好汉不吃眼前亏么？！
“呃呃！兄弟兄弟！有话好好说嘛！掌个锤子！看把你的手砸痛了，还浪凯喝酒嘛！”像戏台上唱戏变脸一样的司机，脸上的笑早就准备好了似的，手脚麻利地从裤兜里掏出带过滤嘴的烟来，递一根给再生，打着“哈哈”去拍再生的肩膀：“我你两兄弟有话好好说，你掌车捞逑（干啥啊）？车又没惹你！”司机这两个“掌”字，却有气无力。
再生不接司机的烟，司机鼓捣（硬）把烟夹在再生的耳朵上：“来来来，你给哥看到点，这边过得去！”
“我给你看个卵！你不晓得自己开过去唛！”再生看司机打开车门跳上驾驶室，提着擀面杖走回自己的锅魁摊子。
司机正有些尴尬，复生马上绕过去，用拿菜刀的手向司机打着手势：“这边、这边来点……”
看着司机打方向盘，指挥着货车慢慢开过去，复生看司机扭过头来，脸上的笑有点僵硬，对自己用力点点头，就忙用手去擦再生刚才用擀面杖砸过的玻璃，心里暗自好笑，也走回再生的锅魁摊子。
满街的人看这两个今天刚来的娃娃这样厉害，把开大货车的司机都修理得狼狈不堪，就蜂拥过来，再生的锅魁摊子顿时热闹起来。
再生趁去炉子里夹锅魁的时候，低头对复生说：“三哥，要是把货车的挡风玻璃砸烂了浪凯弄（怎么办）？”
“只要砸中间，一般不会砸烂。”复生其实也心有余悸。
跟在大货车后面的车辆，也就自觉地尽量远离再生的锅盔摊子，慢慢地开过去。
再生的锅盔摊子，在乡场最热闹的位置，也就安顿下来。
和再生“三足鼎立”的另外两个打锅魁的老板，亲自见识了再生的“英勇”，哪还敢和再生过不去？时时抽了没生意的空档，主动过来热情地“指点”再生。
乡场上所有的生意人中，只有锅魁这个行当，密度最大，老板的关系最密切。
人们编着顺口溜，调笑打趣这三个打锅魁的摊子：
“瘦子对胖子，
矮子对流鼻子，
流鼻子对面是高个子……
三根棒棒打三个锅魁，
瘦子的锅魁甜，
胖子的锅魁咸，
流鼻子的锅魁滴溜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