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的县城与老家虽然相距不远,但也只一个月才回去一次看母亲。我给自已的理由是工作多、时间少,回去后要给母亲添麻烦,要她侍候我的茶饭。
每次回去母亲都很隆重,特别是携妻女回家,她会认真准备,把平时舍不得的好东西做给我们吃。回去以后母亲会边忙饭,边唠叼不停,自家的、别家的、东家长西家短,讲得绘声绘色。我对女儿说:要向奶奶学习,奶奶虽没读书,你看她讲话的水平,一套一套的。
父亲去世前,她讲得最多的是父亲的病,父亲艰难的一生、父亲当下的不甘与坚强,父亲的难待候,熬药用了多少药罐,她的手都烫伤了,还会给我看她的手。她会自叹命不好,小时候家庭困难,刚出生没几天就被送到育婴堂(大概是收养困难家庭无力养活的小孩的地方),稍大了被人领养,还转手了几个养父母,她讲养父母们对她的种种不好。可想而知,不是自身掉下来的肉待遇肯定好不到哪,况且那是一个物质极度馈乏的年代。嫁给父亲后,生了我们兄弟姊妹四个,因父亲家庭出生不好,经济上很艰难,还时常被别人欺负(那是一个讲政治的时代),抚养我们兄妺四个,还奉养常年生病的祖父、祖母,她艰难而又坚韧。
说完自家的,她又说边邻,哪家老头老太太七老八十身体好,还能下地干活;哪家女儿孝顺,哪家儿子忤逆;哪家修了新房,哪家添置了新电器。我在她的唠叨中了解了村里的动态和变化,也尽力理解她的用意。我说尽量给父亲治病,尽量多回家看看。她却说父亲的病没得治,不要花冤枉钱,还让我们该干啥干啥,不要耽误公事,不必经常回家。她说你们回来了唠叨、唠叨心里舒畅些。
父亲走了快三年了,我还是依然按以前的频率回家。头一年多时间母亲唠叨的话题少了父亲,多了她的劳动成果。如何侍弄鸡、猪、菜园还有田土,做了多少干菜、卖了多少钱,还说哪家哪家没喂猪、不种菜还买菜吃,年轻人还不如她一个老婆子,话里话外是对年轻人的不解、是自已的骄傲,临我回城还要硬塞给我她种的新鲜蔬菜和自已做的干菜,开始几次我不忍心要她的劳动成果,她会一脸的失落。妻说,就拿着吧!老妈看到我们带走她给的东西,很高兴,满满的成就感。妻说,孝顺、孝顺,既要孝还要顺,老人家做点事还充实些。我认为有道理,我不再拒绝母亲的好意,承认她的骄傲,只是反复交待老妈只做力所能及的事。
近一年来,我还是经常回家看母亲,回家后我不喜欢有旁人在场,目的是想听母亲随意的唠叨,想走进母亲的心,了解她,孝顺她。但我发现,母亲的话题越来越少了,就那么几个事反复唠叨。我还听在农村老家的弟弟说,母亲动不动发脾气,要她没事和一帮老人打牌,时间不能太长,不要累到,不要饿到,可她却理解成是限制她;要她少养鸡不喂猪,不到田土里干活,她理解成认为她没用了。母亲血压、血糖稍高,眼晴又不好,身子骨明显变弱了,我生怕她出事,但她好强了一辈子、劳碌了一辈子不肯停下来,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只好交待弟弟随母亲的意,不和她计较。我也明白了她唠叨话题越来少的原因,外出少了,交往少了。
母亲还是嘱咐我不要经常回去看她,但要求经常打电话,有时隔几天才打电话,她会抱怨,怎么不给她打电话?她说:想你了,想听听你的声音。我从一向坚强的母亲说的如此煽情的话中感到她日渐衰老的身躯和软化的内心,她逐渐对儿女的依恋,她其实是需要儿女在身边转的。
常言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无常,谁能奈何?我喜欢听母亲的唠叨,听她唠叨是我的责任,更是浓浓亲情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