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歌词的旋律里向往自由

下雨了。

我驾着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雨向我袭来,带着要冲破一切的势头撞在挡风玻璃上。

地上的积水在车轮胎的作用下被扬起洒在空中,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快要看不清路了,只能缓慢地以低速移动着。

雨打在挡风玻璃上的声音很好听,一阵接一阵的,我竟然听出了节奏感。

我一时间入迷了,好像世界只剩下这个节奏了。


前方的世界都是白茫茫一片,除了白色就是在我前面的车辆的指示灯在闪烁。

我的视线飘向右侧的紧急车道,在那里有一个白色的点在移动。

我原以为是什么东西被风吹起,可是仔细一看竟有一个人的轮廓。

我放慢车速。

那人没有打伞,就这样在雨中行走。步伐不紧不慢,仿佛倾盆大雨不存在一般。

近了一些,我看到那人的长发在身后已经粘成条状,是个女子。

她仍然走着,不担心大雨,不担心有一辆车突然转向紧急车道撞到她。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那个人,那个我以为早就已经淡化在我的记忆里的人。


我赶上了她,在她旁边停下。

她也停下脚步,看着突如其来的陌生的车辆。

我邀请她上车,她摇了摇头拒绝了,说会把座驾打湿。

她的手仍放在双手两侧,没有伸出来挡雨。

我又以一个人的旅途太过烦闷想找个人说话为理由邀请她一起上路,这一次她犹豫了一会,点了头。


她坐在了我身边,头发上的水滴到座驾上。

我拿起后座上的外套,递给了她。

她道了一声谢,盖在了身上。

出于礼貌我把她那一侧的空调关了。

我又继续行驶在高速路上。

即使多了一个人车内也没有交流的声音,我用余光打量她,见她只是望着前方。

我轻咳了一声,她朝我望过来。

“你要去哪?”我问。

“你往你要去的地方开便是,半路放我下就可以了。”

“没有目的地?”我有些疑惑。

“没有。”她答。


我又问她要不要听什么音乐。

她把视线移回前方,“如果可以的话,纯音乐吧。”

“喜欢纯音乐?”我问。

“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如果给旋律定下了一段故事,旋律就没有灵性了。”她的语调平缓,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我调出纯音乐,没有故事的音符从音响里面流了出来。

“有时候我听到一首歌的前奏,”她停了一下,“会祈祷后面没有人声。”

“为什么?”我问。

“听到前奏自己想象了一个故事,但是后面的歌词和我的想象大相径庭。”她低下了头,“感觉歌词束缚住了旋律。”

“崇尚自由?”

“或许吧。”她淡淡道。


“为什么一个人走在高速路上?”我问出了我好奇很久的问题。

“和男朋友吵架了。”她答。

“然后你就这样从车上下来了?”

“在服务区停下的时候他先走了。”她的语气仍然云淡风轻,仿佛被抛弃在雨中的不是她。

“有那么严重?”我惊讶。

她点头。

“感情不和?”

“观念不合,”她顿了顿,“他的束缚太多了,业绩没有竞争对手好,房价又涨了,工资这个月还是没有增多什么的。他的世界只有这些了。”

“生活不就是这样。”我的左手想拿出口袋里的口香糖,但想了想还是没有拿。

“生活还不止这些。”她又开始看着前方。

前方仍然是雨点,被车轮胎扬起的积水,还有或红或黄的警示灯。

好像那人也这么跟我说过,我想。


“那还有什么?”我把方向盘往左打,驶进另外一个车道。

“很多啊,电影,音乐,文字,艺术。”她的语气开始上扬。

“你都喜欢?”

“还好吧,不全都是。音乐和文字喜欢得多一些。”她的语调变得轻快。

“电影和艺术呢?”我拿起右手边的矿泉水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电影偶尔看看,艺术只是抱着欣赏的态度了。”

我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喜欢文艺片?”我猜想这种性格的女孩子大概都喜欢文艺的片子。

她摇了摇头,“喜欢科幻。”

“为什么?”我有一些惊讶。

“喜欢宇宙,文艺片被生活拘束了。”

“可宇宙也是有限的。”雨又大了些,感觉视线更模糊了。

“想象力是无限的。”

我感觉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我把它拿出来。

有一条未读的短信,我看了一眼内容,心里升起一抹烦躁,又把手机放回口袋。


“文字呢?喜欢什么书?”我又问。

“没有偏好,什么都可以。”她伸手触摸了一下身后的长发,好像才想起它一样。

“艺术呢?”

她摇了摇头,“我看不大懂。”

我不相信,我觉得眼前的少女具有能读懂艺术的灵性。

“我有时候看一幅反映生活的画,觉得画上的一切都很压抑,生活被钉在了墙上的感觉。但是线条和色彩交错在一起又很美,所以还是会偶尔看看。不过只喜欢没有内容的画。”

“没有内容?”我有些不理解。

“没有画出一个场景的画吧,像那种支离破碎的画或者只有颜色交错的画。”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喜欢生活?”

她没有接我的话。


就当我以为她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时,她开口了,“不喜欢生活被拘束。”

又一个向往自由的灵魂。我心想。

“那你是做什么的?”我不禁有些好奇。

我觉得她是作家,或者摄影师。

“写新闻稿的。”她答。

“那很贴近生活。”我把车驶向匝道,准备开下高速。

“是啊,太贴近了。”她喃喃道。

我的手机铃声响起,是老板打来的,我只能接听。

“老板。”我对电话那边的人说道。

“谈得怎么样?”老板的声音从听筒里面传来。

“谈下来了,对方已经答应签约了。”我觉得太阳穴的地方传来一阵疼痛,想要揉一揉。

“好。我还有事先挂了。”

电话传来一阵忙音,老板挂断了电话。

那种烦躁的感觉又袭来了,我随手把手机往旁边一丢,发出一声响。

这就是生活的常态。


她看向我,又或者不是我,她只是把目光投向我这个方向,然后出了神。

“生活啊。”她的视线仍然看向那个方向。

我在收费站前停下了,加入了排队的车流中,从一个自由行驶的车变为动弹不得的车。

“你去哪?”我想打开矿泉水瓶喝水,却发现瓶子里面空空如也。

“不知道呢。”她的视线飘到了我脸上。

“不打个电话给男朋友?”

“不了,我们应该就到这里了。而且,”她拿出她的手机,按了一下开机键,没有反应,“应该没电了。”

“去我家吧,你全身都湿了。”我说。

“不方便吧。”

“我一个人住,家里还有间空余的房间。”说来奇怪,我至始至终没有对她产生任何别的想法。邀请她上车和去家里都不是出于最原始的欲望。

她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


我用钥匙拧开门,走了进去,把灯打开。她跟在我后面进来了。

我从鞋柜里面拿出唯一一双适合女性穿的拖鞋,放在地上。她道了一句谢。

我走进房间里面,想给她找一件衬衣换上。

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她的视线停在鞋柜上一个倒扣的相框。

我抿了抿嘴,走过去把衬衫递给她,另外一只手拿过相框。

“你先去洗澡吧。”我把浴室指给她,“那个房间是没有人住的,等一下我帮你收拾一下。”我伸手指了指浴室旁边的房间。

她点了点头,走进了浴室。

我仍停在原地,右手上握着那个相框。

我始终把相框的背面对着我,没有转向正面。

眼前浮现出很多画面,背景大不相同,但画面里都有一个相同的人。

我摇了摇头,把画面驱散了。


浴室里面的水声停下的时候,我也正好把空房间整理好。

我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

浴室门打开的声音响起,接着是一阵脚步声,还有关门声。

我旋即走出房间,站在浴室门口环顾四周。

果然一个人住还是太宽敞了。

我打开花洒,任凭热水浇在我脸上。


我淋浴完毕后,回到卧室坐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了神。

一阵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是敲门声。

我打开卧室门,她站在门外,黑色的长发松松散散地披在脑后。

“我只是想问一下,为什么?”她抿了抿嘴,问道。

“热心而已。”

她的眼睛对上我的眼睛,我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不相信。

“向往向往自由的灵魂罢了。”我叹了口气。

她看了我好一会。

接着她又对我道了一声谢,转身走了。


又一个难眠的夜结束了。

我睁开眼,已经九点了。

我起身往卧室外走,经过她的房间时,门是虚掩着的。

伸手推开门,里面没有一个人。

她走了。

若不是床单上面有褶皱,我都要怀疑我昨晚只是做了一个梦或是撞见鬼了。

说不定还真的是鬼,鬼不都是白衣黑发的么。

我不禁为自己的念头感到好笑。

我走进了那个房间。

仔细想一下昨天之前我已许久没有踏入这个房间。

我的目光扫过这个房间,异样的感觉在心中升起。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转身离开。


我走向厨房,准备随便做一点早餐应付一下自己。

忽然看见餐桌上放着一束插在玻璃瓶里面的花,阳光从旁边的窗户打进来,透过玻璃映在桌子上。

花和玻璃瓶都不是我熟悉的东西,想必是她买的。

玻璃瓶下压着一张纸条,我凑上前看。

“我只向往自己。感谢。”

字体苍劲有力,有一种不愿意拘束在纸上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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