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神童加工厂》摘九
独奏学生的职业生涯
完成独奏教育、成功通过数轮选拔的年轻独奏者,终于得以进入独奏市场。对他们而言,古典乐市场只提供了非常有限的真正成为独奏家的机会,而这正是所有独奏学生的主要目标。
在分析完他们的社会化过程之后,我对各独奏学生的职业发展做了进一步考 察。在本研究发表之时,许多我密切跟踪的学生依旧处于独奏教育最后阶段,为自己在独奏界站稳脚跟苦苦挣扎
独奏教育终结后,这些独奏者的最终职业可分为三类:多数情况下会成为小提琴教师,或在某交响乐团任职,间或拥有独奏演出的机会。第二种是放弃与小提琴有关的职业,改行工作,这种比率低得多。第三种,同时也是最为罕见的职业类型,便是成功实现梦寐以求的目标,成为一名国际知名的小提琴独奏家。
为了描述他们的职业方向,我重点关注了始终伴随他们的职业憧憬。这里将用“相对失败”来描述职业领域从业者教育完成后所经历的“职业盘点”。
在独奏界,“相对失败”来自独奏教育几乎不可能达成的终极目标。换句话说,在把自己与独奏界中被频频提及、却极为罕见的职业典范进行比较后,年轻独奏者心中产生了相对于这些知名独奏家而言的自身失败感。“相对失败”实乃艺术教育(以及高等知识教育)的一大特征。
这里对于独奏学生的职业呈现,主要是分析独奏学生职业可能性的两个极端:放弃小提琴以及成功晋升为独奏家。而完全意义上的成功是最困难的、同时也是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独奏家需具备某些非常特殊的个性(不一定直接与音乐相关),它们有时甚至互为矛盾。在将这些特点一一列出后,我也完成了对独奏学术的 职业分析。最后,我将描述所谓的“一蹴而就的职业道路”(easy career),它构成了所有独奏班学生的职业标准,同时也使我关于独 奏学生职业方向的分析画上句号。
尽管如此顺利的成长之路极为罕见,但一些职业小提琴手迅速实现了他们的目标;这些目标在其教育中,自始至终由其环境所决定美好憧憬和目标之实现。
要了解独奏班毕业生的去向并不容易,尤其是那些在实现其目标时遭遇困难的学生。他们销声匿迹;面对失败,很少有人愿与我继续保持联系。
而老师及其他独奏界参与者也弄不清曾经那么优秀的小提琴手如今身在何方。另一方面,参加本研究的某些独奏学生如今还在为攻克独奏市场苦苦挣扎,他们仍旧处在“所有好结果都还可能出现”的处境之中。
所以,对于独奏班学生究竟去向如何这一论题,我的分析不得不更多地建立在他人描述、而非亲身观察上。这一方法带有明显的偏向性,不仅因为耳口相传更多是“人们所理解的东西”、而非“实际发生的情况”,而且某些话题也会得到更频繁、更公开的讨论。
当被问及独奏学生的去向时,大多数独奏界参与者都倾向于渲染那些成功却极为罕见的例子;他们很少记得在独奏道路上跌倒的失败者。在独奏界中,失败者很快就被人抛在了脑后。
独奏道路是如此艰难,获得成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这一事实从独奏教育伊始就被老师们掩藏起来。同时,独奏学生和家长也并不需要这些信息。事实上,对未来的不确定感会给独奏教育带来影响,因为独奏学生只有坚信自己的光辉前程作为一名独奏家周游世界、在久负盛名的顶级音乐厅里演奏才能支撑他们接受如此严苛、长期的乐器训练。而前独奏学生的失败,可能成为现役学生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并进一步影响到其支持者们的积极性。因此,提及独奏学生极低的成功率与老师的利益绝对相抵触。
出于这些因素的考虑,独奏老师不断维持着学生和家长的信念:他们想要触及的目标是真切存在的;它完全取决于为实现这一目标所动用的资源。这也正是独奏老师教学工作的一个部分。
如果剥离对美好前程的强烈憧憬,充满约束的独奏教育根本无法实现。
同时,这一憧憬也需为小提琴手身边所有人共享,缺乏亲友支持的学生同样会在独奏道路上轻言放弃。
没有信念,任何学生都不愿意每天进行长达八小时的乐器练习;没有信念,任何家长都不愿意改换国籍、搬离自己的故土,并在孩子的教育上投入如此多的精力和金钱;没有信念,任何赞助者都不愿出借自己珍贵的顶级提琴。整个独奏世界都建立在信念和憧憬之上。
在学生时代,这些独奏老师也曾坚信自己可以成为国际独奏家的美好未来。成年后,这些老师转而让学生相信这样的未来并非遥不可及,因为这一特别的职业教育无法离开不切实际的遐想。多数独奏老师都声称他们比同行更为了解成功的秘诀。
随着学生对未来的憧憬与日俱增,他们和支持者们所付出的代价也愈发巨大;老师极少提及从自己班中退学的独奏学生老师、家长和学生都把他们视为失败者。当他们离开班级时,独奏老师常常给予“他不够优秀”或者“她天赋不足”之类的评价。
独奏班学生对原目标的放弃过程是循序渐进的。
首先,一个学生会试图通过改换独奏班级来继续追求原来的目标,并有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更换独奏老师;每次调整都引发其职业环境和支持网络上的变化,有时还伴随着居住地的改变;
最终,该学生终于痛下决心,接受自己无法成为独奏家的现实。这些失败者并不会影响到正深深沉浸于独奏教育之中的其他学生,因为人为的沉默将后者与失败者隔绝开来。这一沉默也使得独奏教育的组织形式和教学质量免受外界的质疑和批评。
由于独奏界参与者对失败总是三缄其口,因而不同的声音就显 得极为罕见。一位55岁、目前在大学任教的小提琴手,其父亲是 位作曲家。他向我谈起他的同事伊万,后者一直拥有着“世界顶级独奏教师”的声誉:
“伊万,以及所有像他这样对待学生的独奏老师,都有一个共同问题:每十个学生中,一个企图自杀、一个陷入疯癫、两个酗酒成瘾、两个将小提琴扔出窗外后摔门而出;三个学生将以小提琴手为职业,也许会有一个幸运儿,最终成为独奏家。”
这段话也许略显夸张,但受访者谈及了失败者可能的悲惨结局、成功学生的比例问题。独奏教育等类似的特殊职业教育,可能会对某些学生产生巨大的心灵伤害,比如抑郁、酗酒、沮丧,甚至自杀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