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选择,你宁愿做屋后的桐子花,在小麦的清香和油菜花的浓郁中盛放,在五月最美好的时节凋谢,不知六月酷暑和冬季严寒,更不知人间沧桑和生离死别。
如今,你在夕阳中孤独的沉默着,三两棵苟叶树从以前做猪圈的地方长起来,从纤弱的树苗长成锄把粗细,再到碗口大小,伸展的枝叶在夏天的风雨中把你的瓦扫落下来,使你整齐的鱼鳞一样的瓦面有了残缺,而风雨剥蚀着你曾经雪白的墙壁,露出里面和着稻草的泥巴而更显斑驳了。
你说一说吧,说一说你曾经是多大的一个院落,屋梁和屋梁连着,屋瓦和屋瓦挨着,在多少个夏天嘈嘈切切滴落在瓦面的雨声中,屋檐水滴下去溅起的水泡在檐沟里明灭着,男人们在街基上修补用坏了的农具,女人缝衣服补裤子,用青麻搓麻绳纳鞋底,孩子们猴子一样窜来窜去,没有一刻安宁,他们的狗汪汪叫着,跟在后面…
冬天,当太阳驱散了浓雾,露出了它鸡蛋黄一样的本来面目,温吞的照着这院落的时候,院子里的孩子们坐在一起晒暖暧,姐姐们坐在高板凳上,让弟弟妹妹坐在面前的矮板凳,一边帮他们找头上的虱子一边听八十多岁的老婆婆讲她们年青时候的事,狗汪汪地叫起来,又是哪一家的女儿趁着农闲带着儿女回娘家了……
你说一说吧,说一说你经历过的那些喜庆的日子,他们怎样用红彤彤的对联,花花绿绿的画报装饰你,怎样锣鼓喧天锁呐悠扬地从远方接回来一个新娘,或者,你说一说一个姑娘悠长的哭嫁调,说一说一个姑娘如何哭着跟父母兄弟告別,出嫁到远方……
而你依旧沉默,沉默地看着许多人搬离了你,把一个大院子拆得只剩下你,沉默地看着他们离开这片贫瘠的土地,去了远方打工。你所熟悉的瓦鬓岭,抓谷岭,窑家坪早巳改变了容颜,你是看着他们如何从黄土裸露的褐黄,变成覆盖了青草和刺籐的嫩绿,如今,粗如儿臂的油马籐缠绕在柏树上,和着那些到处散落的马衫树,使它们变成了沉郁的苍绿色了。
你所熟悉的那些名字,你是看着他们如何从一个个幼小的孩子长成一个青年、壮年、看着他们一年四季在秧田、在大脑壳田、在窑家坪、在号抢梁子如何播下种子,如何辛勤耕作,如何充满喜悦地收获栗色的小麦和金黄的稻谷,你是看着他们从一个个鲜活的童年到负轭的壮年到龙钟的老年再变成一抷坯黄土一个个墓碑。
而你依旧沉默。
公路终于从大垭口接了过来,从你面前经过,把你熟悉的那棵桐子树连根拔起,丢在了不知哪个角落,你看着这里从偏僻闭塞的乡旮旯变得交通便利起来,有了自行车电动车小轿车从你身边来来往往。
你依然没有等到他们,他们不再修葺你,装饰你,你不再有欢乐的日子,所有过往岁月人间沧桑的重负苍老了你的容颜,你站累了,你真想倒下去,碎成一地瓦砬。
而你,沉默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