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呼兰河传》,茅盾先生说:“要点不在《呼兰河传》不像是一部严格意义的小说,而在于它“不像”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一些比像一部小说更为诱人的东西:它是一篇叙事诗,一片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所以在真正意义上,《呼兰河传》作为一部小说,更像是萧红的自传。一个小女孩在普通的小城里过着平凡的生活,处处寂寞,却又对生活永远心存善念。这也正是《呼兰河传》整体的风格,即使文风再悲凉也是暖的,即使再暖也总能读出淡淡的忧伤。细细品味文章,宛如一首散文小诗,意蕴悠长。
首先《呼兰河传》诗化风格的第一个原因是写作视角十分独特,以一个儿童的视角旁观小城的风风雨雨。童趣满满但也引人深思。在描绘“跳大神”部分时,语言用词以及体情至深。跳大神的夜晚风声鹤唳,“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这哪里是描述那些夜晚呢,分明就是独居香港,年近三十便体味世间百态之苦的萧红内心的真实呼声。作品通过自己对故乡的回忆,以朴素率直、凄婉细腻的笔调,真实而感人地再现了她童年时代东北农村的风土人情和落后愚昧的社会生活。
在语言风格上,《呼兰河传》的语言不似一般小说具有极强的叙事性,和它的内容紧密结合。萧红以抒情化优美的文字,铺就出呼兰河城的生活画卷,她的文字如清泉缓缓流淌进人心田。第三章是全书中感情最欢愉的一部分,回忆起最爱的人和在他的庇佑呵护中无忧无虑的童年时,文字连同心都跟着柔软了起来,语言也格外活泼俏皮。“蜻蜒是金的,蚂蚱是绿的,蜂子则嗡嗡地飞着,满身绒毛,落到一朵花上,胖圆圆地就和一个小毛球似的不动了。”读起来就像一个小孩子在讲述自己的秘密花园,花园里小昆虫生命旺盛,你飞我赶和和睦睦。仿佛我就是那个小女孩置身其中,更能感同身受。“祖父的眼睛是笑盈盈的,祖父的笑,常常笑得和孩子似的。”对于自己爱的人,眉眼带笑总是温暖得让我们无论深陷什么样的圄囹之地,都难以忘怀。
但在大段大段的青翠茂盛中,“北中国”乡民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劳动人民的贫苦,干涸,悲痛隐藏在其中,令人绝不会忘记这部作品身为小说的主旨,它所揭示的意义。
童年本就如一首诗,童稚视野里折射出的绮丽梦幻当然也是缤纷异常。儿童的视野是单纯与天真的,《呼兰河传》中的那个单纯的“我”在经历了几许变故后,漂泊动荡的生活让她拾起记忆的碎片,并利用这些碎片编织成她记忆空间里的梦幻,在那远离尘嚣的梦境里她守望着现实生活的孤独寂寞与凄清。萧红把无意识记忆中的串串童年生活符号象串红辣椒一样地把它挂在我们的眼前,抒写着她温暖的回忆,来慰藉着自己孤独的心灵。
茅盾先生在为《呼兰河传》写的序中言“萧红写《呼兰河传》的时候,心境是寂寞的。”萧红在香港怀着无比寂寞的心情遥看横亘在时间长河里的东北童年,她似乎看到了生命之初的幸福,就不禁在回忆里温暖着那幸福的时刻,给那幸福的时刻蒙上了更为诗化的笔调,儿童视野里的一切有着梦幻般的色彩,与她荒凉寂寥的现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实际上她童年的生活是单调的——进行着与自然的对话。这儿童视角下诗化的童年在小说的第三章“我家的大花园”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大花园的繁盛与荒凉,在她的笔下也都是诗。金色的蜻蜓,绿色的蚂蚱,翁翁叫的蜂子满身绒毛……“祖父带一个大草帽,我带一个小草帽,祖父栽花,我就栽花;祖父拔草,我就拔草。”萧红在这自然风景优美的大花园里尽情地发挥着她的想象力。这祖孙二人,园子外种种的不如意,仿佛在这不大的园子里都抚平了,与自然为乐的生活让她们祖孙二人获得了心灵的平静。“具有诗人天赋”的萧红童趣的欢乐犹如夏日山间的溪水,时而欢快俏皮,时而清澈明亮,淹没了她所生活的真正单调寂寥,在看不到外面的世界的“我家大花园 ”里怡然自得,构成了一幅富有诗意的图画。
“我家的大花园”仿佛是萧红永远也无法解释的梦境,那“太阳在院子里是特大的,天空是特别高的,太阳的光芒四射,亮得使人睁不开眼睛,……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是自由的。……蝴蝶随意地飞,一会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又从墙头上飞走了一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这个。只是天空蓝悠悠的,又高又远。”这有一点象《灰姑娘》童话。她自由自在的天空就象大花园里生长的植物,也正是这段生活使她在“温暖与爱”中“永远的憧憬与追求”着。
“不以诗名别具诗心”的萧红透过她坎坷的人生历程来遥看记忆中的童年,这种记忆的弥散是原生态的,她回忆着温暖的“我家的大花园”以及祖父教“我”学诗的场景,使人感悟到中国传统文化与传统生活方式中的诗意美。“除了念诗之外,还很喜欢吃。”的场景,使人感悟到调皮的风趣,充满着诗情画意。这种“自我抒情自我陶醉”的叙述给读者创造出一个水乳交融的诗话世界。在这里不得不提到“回忆的诗学”一词。所谓“从小说诗学角度着眼,回忆的诗学所关注的问题是普鲁斯特究竟怎样把人类的记忆机制与小说结构形式有机地统一在一起。“无意的记忆”之所以具有诗学的属性,正因为它涵容了这两个层面。首先它揭示了人类回忆的固有形态和特征,即回忆的无序性、非逻辑性。真实的回忆是纯粹原生态的,是一种记忆的弥漫,有偶发性特征”萧红正式通过这种方式把她记忆中童年的碎片串起了这温暖时刻的梦幻色彩,童稚视野的运用促成萧红笔下诗化的童年。在她所经历的生活里没有比童年这段时光更为幸福的时刻了,所以她就觉得那是自己生命之初的赞歌。虽然这样的生活也是单调寂寥得与自然为伴,但是儿童视野里的一切显得那样的美好,那样的富有诗意。
回忆苏醒,扑面而来的尽是悲哀。在《呼兰河传》的尾声里,萧红这样写到“我所写的并没有什么优美的故事,只因它充满我幼年的记忆,忘却不了,难以忘却,就记在这里了。”她在现实社会的悲凉里,找到的是不断超越自我的彻悟……她在自己的寂寞里重新界定了她与故乡血脉相成的关系。萧红以挽歌的形式回忆了她所生活过的小城的印记。正是她观照乡土与传统这种深层动机,交织她现实中的困惑与无奈的悲凉,才使她的《呼兰河传》营造出这种悲凉的美,这也正是最暖的悲伤的真正意义。
《呼兰河传》绝非高屋建瓴,接地气的真实感至深至切。无论是萧红笔下的呼兰河畔,还是呼兰河畔的萧红,都以其特有的外在形式与内在灵魂使读者尾随萧红回望童年的寂寞,重奏时代的悲歌。她以自己的女性之躯跋涉过漫长的道路,以女性的目光一次次透视历史,达到了对历史、文明以及国民灵魂的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