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里有座太华山,其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其广十里”。太华镇里的人世世代代口口相传,镇子西边五十里的那个小山包,就是《山海经》里的那个太华山。此山既然来历不凡,那么山下的家家户户自然也都有一本上溯至上古的家谱,先祖不是与三皇沾亲,就是与五帝带故。然而太平镇到底只是大魏朝治下的一个寂寂无名的小镇,自大魏开朝以来,所出的最大的官儿,不过是个太医院左院判,区区从五品。
而且就连这个从五品的左院判,也早已成为太平镇过去的荣耀。他留在这个镇子上的唯二遗存,其一是镇子西北角的三间旧瓦房,其二,则是他的女儿。说起来,沈院判女儿的声名,怕是一度曾经大过她的父亲。
当今的天子是五年前继位的。当天子还是个庶出的皇子时,宫闱中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案子。说不大,不过是下毒致人落胎,可说不小,无非是因为所落的胎儿是皇嗣。案子追查了数月,终于有了头绪——御史周琮在自己岳父家无意中发现了一封密信和一张药方。周琮是通医术的,沈家医术历来传男不传女,于是沈松的毕生所学,太半都授予了他这个爱婿。大丈夫自然是要忠君,大义为先下,他断不能徇了私情。
沈松拒不招认,可是有物证在,他的口供无关紧要,谋害皇嗣,按例当腰斩,家中儿女刺配。天下人都说周琮至忠至孝——他在殿前跪了三天,给岳丈保了个全尸,还免了自己妻女的流放。“娇妻稚女无辜,连她们我都不能保护,又怎么能保护与我无亲无故的百姓?”先帝垂垂老矣,居然也就有了心软的这一刻。
沈松伏法第二天,独女沈碧梧自请和离,一则为父守孝,二来,罪臣之女不敢误了周大人的前程。彼时,他们的女儿周澄还不到一岁,周琮也只好让她带着女儿一起回到了太平镇。
三年后,帝都风云变幻,新帝登基,周琮一跃成了御史台大夫,天子近臣,正三品。周大夫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替他蒙冤的前岳丈翻案——那封信和那张药方都是被人栽赃陷害,无非是想搅乱立储的浑水,沈院判从来独善其身,可这独善其身,往往也会成为被人嫉恨的理由。
周大夫不止忠孝双全,还有情有义。洗雪沈松案后,他便来到了太平镇,要迎沈碧梧母女回去。他没想到,天下人也没想到,沈碧梧居然拒绝了。
“周大人家中已有正妻,难道还要我这个下堂妇回去做妾?”跟去的小厮仆妇传出来这么句话。
周大人为她父亲平冤,又顾念旧情亲自来请,她居然不知感恩戴德,是为恶妇。
下堂之妻还想与礼部尚书千金争正室之位,是为妒妇。
周大人对她有情,这京城官宦家中又是锦衣玉食,纵使做妾,笼络了男人的心,再生下一两个男丁,有何不足?这样的道理都不明白,是为愚妇。
沈碧梧就顶着这恶妇、妒妇、愚妇的名头,继续在沈家的旧瓦房里住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