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海里总有一列绿皮火车的模样,那时或许也就三、四岁,每到过年的时节,父亲总是从东方回来,坐的就是绿皮火车,火车就在村东头穿过,离火车近处,呼啸而过,拉着长长的汽笛,冒着白烟,轮子几乎看不见的在转,转瞬即逝,煽起的风可以把人打翻,从远处看,确成了一道风景,天上是白云,下面是黑土地,中间一条绿线,徐徐的从南向北穿过。
那时候总盼着绿皮火车从村边穿过,好像随时父亲都会从那里出来,绿皮火车就变成我心中的一个魔盒,总能在梦中变出我想要的一切,想父亲的时候也会远远的坐在地头看着一辆辆绿皮火车在远处划过,天天看也不腻。其实父亲每年回家都要坐三天四夜才能到家,我不知道,总觉得坐上绿皮火车就是一种幸福,一种高贵,一种无法企及的梦想。
今天想想还觉得有些好笑,后来跟着母亲一起去找父亲,同样坐了三天四夜,上车前还高兴,兴奋,快乐着,一上车就傻了,那年我10岁,多少有些知道冷暖了,车里全是人,人挤人人挨人,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母亲抱着弟弟,我拽着母亲的衣角,不知到是怎么挤到座位上的,一家三口只有一个座位,母亲抱着弟弟坐着,我只能挤在母亲身上,好在整车厢人都是工人、农民、军人和知识分子,也只有这四种身份,大部分座位都让给老人,女人和孩子。年轻人都站着,整列车厢内都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你让我我让你,嘘寒问暖,父亲是军人,我那时想父亲回家肯定也是站着“坐车”三天四夜,不一会儿,旁边的叔叔也给我让了一个座位,我坐了三天车吐了三天,晕车。渐渐的对绿皮火车的印象有些差了。再大些才知道绿皮火车上还有卧铺,但普通人是不可能坐上的,要有权利、地位的人才有资格申请购买,身边我也没看到过有谁坐过卧铺,没见过也就没什么期盼了。
八十年代后期,好像换了一个世界。人们都想着法挣钱,身边的邻居小伙子们个个都做买卖,绿皮火车更难坐了,南下广州批发货物的小伙子们几乎都是大包小包从车窗递进递出,车里全变成了商人,横七竖八,偶尔还有打劫或小偷小摸。老实人、妇女小孩都不敢坐车了,出门都变成提心吊胆的愁事,我们大学毕业,要到上海实习,三十多个年轻人出门,带队老师临上火车时讲讲安全注意事项,特意提到;“火车上我们不要惹事,但也不要怕事”,弄得我小时候对绿皮火车的美好印象彻底没有了,一上火车总是捂着自己的口袋和钱包,好像谁都像贼一样。回来时学校为了安全特意买的卧铺,我第一次坐上了卧铺,我还以为自己也有些地位或身份了,上车才发现坐卧铺的人大多都戴着金项链、金戒指,卧铺变成了有钱人的象征,有权有地位的人都改坐飞机了,飞机票还是需要介绍信才能买到。整个绿皮火车感觉变成了两种人:有钱人和没钱人,有钱人在卧铺上躺着,没钱人在脏乱差的车厢里挤着。
现在有了动车,“和谐号”。十年前我刚坐上“和谐号”激动的眼泪都流下来了,国家越来越强大了。北京到上海也就6个小时,工作原因几乎每周都要往返一次,一坐就是十年,绿皮火车忘在脑后,几乎想不起来,觉得现在每个中国人都能坐上高铁,觉得都能在干净、快速、舒适的环境中渡过一段旅行,昨天突然有急事从上海回京,高铁没买上票,晚上9点以后只有绿皮火车,卧铺没了!硬座没了!无座。12个小时的旅程,一上车挤得跟“虾酱”一样,脏乱差留给了四节车厢,卧铺补不上票了,只好买份盒饭40元餐厅坐一宿,又花30块买份早餐坐车到北京,12个小时腰酸背痛,想想还有四节挤满人的车厢,我突然不知从何说起,让每个人都能体面的生活,十多亿人口的大国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