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初
世界还在,我们也都在。
唯有你,已不在。
2017年10月8日 周日 阴雨
(一)
1990年的秋天,在那座大山方圆几十里唯一的中学里,多了个寻常的小女生,刚和姐姐一起从县城的学校转回来,家道中落,父亲已无暇顾及她与姐姐的学业,两个孩子在县城上学费用也不少,转回山里多少会轻松很多,每周末走几十里山路回家一趟,也好过在县城时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家。
一切都是新鲜又美好的。在青山绿水环抱中的几栋灰瓦石墙的教学楼,一群青春萌动的少男少女,一起学习,一起生活。物质生活虽然很艰苦,却没人觉得苦,因为大家都一样,谁也不比谁更好些。
在一群山里孩子的中间,她和姐姐是出众的。无论是衣着,还是学习成绩,她一直觉得是沾着姐姐的光,姐姐初一就曾在这所学校,当年是班里的班长,学生会的主席,成绩好,字写得漂亮,作文写得好,唱歌也好,画画也好,这几乎是那个时候优秀学生所有的好,姐姐全占了,自然也被当之无愧的称作才女。
那个时候很兴留级,多数人都留过级,或是成绩不好,或是家里困难中途辍学再回来,姐姐是初一结束被父亲转去县城最好的中学,也一下从山里的优等生变成了城里的中下等,插班生的待遇也不怎么好,坐在教室的最后排,与一些成绩差调皮捣蛋的孩子坐在一起。关键是坐在后排看黑板听讲效果都不太好,姐姐的成绩一路下滑至中考,考的自然不理想,被转回山里的学校复读初三,她是五年级转出来跟姐姐一起相依为命,此时也到了该念初一的时候,于是也随着姐姐回了山里。
两年城里的求学经历,加上以前家境不错,她和姐姐的衣着和气质相对山里的孩子自有一份洒脱与文雅,在城里孩子面前又多了一份质朴与宁静。
总之,那个时候的她们比较惹眼。
(二)
她的成绩也不错,在班里教过大家唱在城里学的新歌,也在学校的晚会上露过脸,罗大佑的恋曲1990是她在学校的成名曲,多少年后同学聚会,别班的孩子看见她都会想起那首风靡一时的恋曲1990.
相比姐姐的大气与激进,她是更温婉更平和些的。但因为年少,也常常会流露出调皮与可爱,收到男生的示好与小纸条的频率也更高些,不过她是内敛不张扬的,什么看过也只当没看过,明白也装作糊涂。她很明白这些都不算什么,自己的任务是学习。
她常去姐姐班里找姐姐,拿个墨水,借个笔什么的,学姐学长们对她都很好,多半也都认识她。也源于姐姐写的一篇获奖作文,《一对冤家》,写的就是她们姐俩的趣事,姐姐把她写的既刁钻可爱,又温柔惹人疼,那篇作文被当做范文在班里念过,她们之间的事大家都知道。
于是在校园里见到她,学长们一般都很亲切,那些和姐姐关系好的对她就更好了。
(三)
那个人,就是这其中之一。
他是姐姐班里和姐姐旗鼓相当的优等生,学习好,文章写得更好,姐姐很欣赏他。加上家境不太好,面上更多了一份隐忍与宽厚。每次见到她,他的眼里都是温暖的笑意,她并没觉得有什么,只知道他与姐姐惺惺相惜,她觉得自己还是在借着姐姐的光。
那一年的春节,姐姐转给她一张他送她的明信片,上面是苍劲好看的字,写着温暖好看的一句话:愿你的每一片笑容都是你生命中的一缕阳光!
自然主要是送姐姐卡片顺带送给她的,好歹都是校友嘛,她一直这样想。
转眼间姐姐们已经毕业离开这所学校了,因为山里的条件差,继续读高中的孩子非常少,山里也没有高中,得去城里上。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多数孩子中学毕业就不再上学了。姐姐也没上高中,上了邻县的一所技工学校,学化工。
那个人上了农校,在另一个城市里。
(四)
她念初三的时候,家里出了事,那段时间的她,很低落,很消沉。陆续接到那个人寄来的信和书,鼓励她继续好好读书。有句话她至今仍记得大概:希望你能始终微笑着面对生活。
对他有了些感激,除此之外也无他。
后来慢慢就断了联系。
只是断断续续听同学们提起,大致知道些情况,据说过得还不错,但是多少也有些恃才傲物,有些文人的酸腐气,同学们多不喜欢。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活在各自的世界里,再无交集。
她嫁了外省的人,算是青年才俊,对她也好,生了女儿就在家做了全职太太。
2010年,父亲得了重病,最后的时刻她们姐妹带着父亲回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家,父亲住院期间赶上十一长假,有同学组织了同学聚会,规模较大,三天聚会,很多外省的同学都回来了,她们姐妹也去了。结束的时候做了相册,每个参加聚会的同学照片,还有合影,都做入了相册,当然,还有通讯录,各人的联系方式。
很快,接到了那个人打来的电话,彼时他人在外地,同学聚会也并没回来。问了姐姐,又干巴巴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就挂了。
后来在同学群里有人加她好友,网名秋天的树。一棵秋天的树,她觉得是有一些像他的感觉,经历了夏的绚烂与火热,只是日渐的斑驳萧瑟,日渐的凌厉与消沉。
于是她们常在网上斗嘴,她是在线下安静娴淑,在网上刁钻刻薄的,人都有很多面。网上也许更真实,她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从小被塑造成了乖孩子,骨子里还是有很多刁钻与刻薄的。
只是斗嘴也需要棋逢对手,那个人绝对是天生善斗之人,加上有些才情,于是,她们常常在文字里斗的不亦乐乎。
父亲过世后她带着母亲与孩子从外省搬了回来,在老家的城市生活,虽然离真正的老家还有一段距离,但是满耳都是乡音,当年的同学们也多在这里,爱人在外做生意,常年不在家,她们娘仨住哪儿都行,不如住在离老家近的地方。
(五)
一次同学聚会,她见到了那个自中学毕业后再也没见过的人。一个典型的中年男子,外貌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少了学生时代的宽厚与隐忍,多了不羁与苍凉。他看她的眼神依旧灼灼。
偶尔他会打个电话给她,依然是不咸不淡。她知道他有抑郁症,常常一连好几天不能入睡。有段时间,他在一个很远的地方驻地,那段时间打她的电话也勤一些。想着从前他对她有过鼓励和帮助,想着他有抑郁症,她总是耐心的听他的电话,虽然觉得与他说话总有些岔,不如文字的交流畅通。
她是喜欢用文字交流的人,感觉上可以更从容。那棵秋天的树也是擅长文字的,她在他空间看到很多小诗,写的很是入她的眼。她也写很多文字,那个人也常常跑来评论。
偶尔,也告诉她老家的城里哪儿的玉兰花开的好,可以去看看。桂花开的时候也发两张刚拍的图给她。她觉得,有那样一棵树立在那儿,不远不近,也不碍事,也还不错。大家活在各自的世界过各自的生活,并无太多交集。她不喜欢热闹,不喜欢与人有太多交集。
他总叫她丫头,虽然她也三四十岁的人了,但因为比他小四五岁,也就不跟他计较。
他说,丫头,丫头,唉,没事儿。
只是有一次,他跟她说了很多,大概是酒后。她听说他喝酒喝得很厉害。
他说,丫头,你知不知道,我爱你爱了好多年了,可是,唉,可惜这些年无事。
他说,那一年冬天,我跟同学去你们那里,我看见你在院子里扫雪,你抬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让我惊为天人。
这些话当时听来,她不知道是个什么感觉,以她的个性,这个年纪,这样的现实中并没多少交集的人,说什么爱不爱,多少让人觉得不靠谱。还是远些的好。
慢慢刻意的就疏远了他,网上那点儿斗嘴的乐趣也就罢了吧。
他看出来了她的疏远,跟她说,丫头,好好生活,以后我可能就不再打扰你了。
于是就真的沉寂了。渐渐就断了联系。有时候突然想起来这个人,想到他的抑郁症,她也问问她姐,她姐说看朋友圈没什么消息,如果有什么事儿同学们应该会有消息。
(六)
2015年的10月8号,她怀了二胎,七个多月,肚子很大了,先生陪她去做产检。在医院的楼下,她接到姐姐的电话,姐姐说接到同学的电话通知,那个人昨天没了,心肌梗塞,没抢救过来。
虽然,她与他从无过深的交集,甚至早已断了交集,可那毕竟是在她低谷时鼓励和帮助过他的人,权且不论他说的爱不爱的问题,一个你认识的故人,年纪轻轻就走了,多少是让人惆怅伤感不已的。
玉兰花开,桂花飘香的时候,偶尔,她也会想起那个人,还是学校里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宽厚温暖的笑容。只是,她知道,这世间已再没有他,他再也不会在酒后打电话给她,喊她丫头,再也不会了。
今天是十月八号,长假的最后一天,窗外依旧阴雨绵绵,两年前的这一天,那个人离开了这世界。那棵秋天的树,在秋渐浓的时刻,没能熬过去。
世间再无那人,也再无那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