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在一条深长的巷子里,黄梅时节,雨细细密密的晕染出古旧的青砖院墙和花圃里几抹明快的浅黄。嗅着月季花湿湿的香气,小院子像是儿时浮在云端的梦。
巷子的尽头常常传来几声沙哑苍老的吟唱,伴着“吱哑”的京胡声,时间仿佛落回了很久很久的以前。爷爷说,巷子尽头住了一个八十多岁的湘军后裔,拉京胡的是他的侄儿。
那老人我远远的瞧见过,有时候坐在门边,把玩着一把折扇,大约是家道中落,老人不仅凭借浑厚沙哑的唱腔组建了一个戏曲班子,夏秋时候还总摆张桌子到巷角买蟋蟀。听老人的吟唱声多了,终有一天,生性不爱热闹的我还是慢慢踱步到了巷角。老人就极不起眼的坐在巷角一把竹椅上,仿佛随时间淡淡的留在远方。热火朝天的是孩子们,或蹲或站,围成一大圈,不停的叫着笑着,跺脚拍手,隔边的两三个伯伯也正逗着蟋蟀,旁边放着几个蟋蟀盆。我悄悄的走向孩子堆,生怕他们发现我这个小女孩走进了男生们的游戏世界。
我踮起脚尖,探了探头,正斗着的两只蟋蟀一只是黑的,另一只却发红,两边的孩子使劲喊着“红沙青!”“黑将军!”。我笃定的觉得那只红的会赢,只见它的触须由上而低垂至前,绷得笔直,像两根锃亮的钢枪,下一秒就要刺入敌人的胸膛,再看它殷红的前额,仿佛闪动着战意和怒火,充斥着舍我其谁的英雄豪气。那只黑色的却迟迟不敢上前,在主人的斗草的拨弄下,终于鼓起勇气,猛地扑向前去。然而,就在这时,红沙青的触须忽的一扫,似乎打乱了黑将军的阵脚。接着,只见一团红光闪到了黑将军的右侧,黑将军吃痛的败下阵来,一局便结束了。紧接着便是一阵热切的叫好声,一个孩子红光满面的大声喊着:“谁还来战!” 之后,红沙青仿佛愈战愈勇,切豆腐似的打败了一个个攻擂者,动作干脆利落,我在旁都不禁拍手叫好。
午后,我又忙忙的跑到巷角,迎面碰到了一个伯伯,刚从老人屋子里出来,手里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紫砂盆,我知道,这必定是好虫了。却见老人的神色,似乎有些落寞。
下午又看了一会儿斗蛐蛐儿,直到天半黑不黑之时才闻着饭香回家去了。
后来,便再也没有见过老人了,听说最后一天,老人把虫王卖了,他侄儿帮忙把老房子卖了,也就是那一天,老人的戏曲班子因为惹了事垮台了。
过不了多久,又听说盖叔买的虫王斗赢了黄二叔的红沙青,要知道,红沙青今年可是还没输过啊!那黄二叔对红沙青可谓是爱护至极,他儿子偷偷拿出去玩了半天都让他打了一顿。不想,这红沙青却被虫王杀死了。
过了几年,巷子里就再也没有人斗蟋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