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护栏隔开的柏油路边,我踏上了和昨天一样的公交,今天车上是零星的人们,除了车子的喇叭声就是呼呼的风声,吹的人有点冷,我想着:“南方的城市,季节区分真的很随意,明明昨晚还骑着自行车去湘江边喝了罐酒!还在湘江边晃荡了两个小时才回去。”
黑夜里的城市和我的小乡村区别真的很大,城市的马路见惯了车水马龙,农村的道路也得慢慢学会用生命去适应新的生活节奏,尽管那里还是一片虫鸣鸟叫。傍晚六点,夕阳西下,我背着被冷落了一天的单反去了妈妈说的那户因车祸付出生命的人家。新修的六米宽的马路旁,一边是人去房空的低矮平方,门前七零八落,堆积着一些完工未的石碑和石块;一边是三三两两的坟头,坟头上的矮草在夜风中轻轻地晃动。路边还有一堆没有烧完的衣物,属于那位付出了生命的五十岁大叔,就叫他五叔吧。
把我妈以及她的广场舞同伴们的话串起来,这大概是一个灵异故事。
五叔生活在一个祖祖辈辈都雕刻墓碑的家庭。五叔有一个弟弟,两人独立后,父母将祖辈耕种的两座山头分给了他们。五弟住在了山边,靠山吃饭。五叔带着父母和孩子出来,继续家里的手艺。在农村,五十岁不算年纪很大,大部分人都还在努力工作,不愁吃穿,但也闲不下来。
为了更方便运输,去年五叔刚刚搬来这边。便捷的道路确实给家里带来了一些收入,托运的装备从拖拉机换成了小三轮车。这不仅方便了运送墓碑,也方便了每年这个时间他去山上摘下那些在早春种下的南瓜。
今年五月的某一天,早起去买菜的人们看到他骑着三轮车拖着南瓜歪歪扭扭的在路上行驶着,和路边的行人打着招呼,顺便展示自己的小三轮,尽管各种大型的货车和小轿车不时的从他身边驶过。路过的人也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没人提醒他注意路边的车辆,大家的注意力似乎都被崭新的小三轮车吸引了。
越过一个小斜坡,离家里就只有几个台阶的距离了,家的对面是一片坟头,花花绿绿的各类祭祀用品静静的在风中舞动。
五叔的方向盘不知为何失去了控制,迎面驶来的大货车来不及避让左拐右绕的小三轮,南瓜在车轮下被碾压的汁液四溅,五叔的血肉也融合在了金黄的色彩中,红的刺眼。
刚刚还和五叔打招呼的村民门惊呼一声,没有人敢上前。年迈的老人没听见,正在做饭的妻子慌忙的冲出来,在一片金黄中寻找着丈夫的肢体。尽管他的胸口以下已经一片模糊,脸上除了血渍却完全没有损伤,逼得人不得不直面亲人支离破碎的事实。五婶哆嗦着,大喊着,视野里一片模糊。
司机慌忙的从车上下来,立马和老板打了电话,说着眼前有人被撞死的事情。眼泪模糊双眼的五婶听到“死”字时,站起身,踢打着司机的身体。
申诉,赔偿,据说司机那方赔偿了十几万。
我问:“然后呢?”
我妈说:“搬走了,我们都知道他们家那不太平!那么多坟头!唉,可惜了!”
据说以前那里也住过人,但是那家的女儿老是觉得有东西跟着她,过不了多久就搬走了,五叔他们一家人才搬过来的!
耳边的声音满是惋惜,还有恐惧。站在门窗紧闭的房子前,想象着他们初到时的兴高采烈,吹着晚风,站在五叔可能破碎的地方,却觉得一阵阵发凉,因为害怕,害怕我们还是这么“春虫虫”!
交通工具的车水马龙取代了人群的摩肩接踵,截至2017年底,中国机动车保有量达3.10亿辆,其中汽车2.17亿辆;机动车驾驶人达3.85亿人,其中汽车驾驶人3.42亿人。
第二天我就要回到城市的堵车大军里了,在登上一天两趟的客车前,我等了67分钟,共驶过了47俩货车和汽车,和3.1亿辆相比微不足道,但车辆数却是道路没修通前的五六倍。路边的大人小孩随意的穿梭者,摩托车上的人歪着头和熟人打着招呼,和小时候的记忆一样,大家的习惯没变,被遗忘在脚下的路却慢慢变了。
有时候发展的代价就是这么残酷,就像一摊南瓜汁中的点点血红一样让人觉得触目惊心。不只五叔,道路畅通后已经发生了数起事故,有的人把摩托车冲进了路边的居民家,有的人接送孩子撞掉了耳朵。其实代价早就开始了。
据统计,2016年中国共接报道路交通事故864.3万起,同比增加65.9万起,上升16.5%。其中,涉及人员伤亡的道路交通事故212846起,造成63093人死亡、226430人受伤,直接财产损失12.1亿元。道路交通事故万车死亡率为2.14,同比上升2.9%。
曾经以为被时代忘记的那一部分人,以为蜷缩在自己的壳里,守着那些老旧的习惯就可以安然的度过一辈子。而实际上,现实怎么会饶过这些人呢?
江湖的大染缸里,也许从来不介意多添点鲜红!发展像是一个可怕的词,他带来新的东西,却不会立马带来适应这个新东西的方法,在摸索的过程中,不小心的人们如果触到了他的逆鳞,也许就会成为他的饵料被吞噬。
敢第一个尝螃蟹的人,在他之前,也许是无数个捞螃蟹沉到湖底的人。黑童话让人无限感叹,如果王子爱上美人鱼其实只是为了吃鲛鱼肉长生不老,如果白雪公主接近王子只是为了颠覆了王朝。除了唏嘘也只有无能为力!
生活没有那么多的故事性,那些拼凑起来的喜剧也许只是为了温暖人心;那些偶然的悲剧说不定只是为了提醒后人:“喂!你们该醒醒了!”
公交车驶入上班的车流中,我想象着我没看见的“鲜红”,看见公交车到达一个站点,停下来又继续前进。一个素面朝天的女孩进入我的视野,散乱的长发,斜跨的布包,浅色日式长裙再配上一双帆布鞋,耳朵里插着耳机,目不转睛的看着手机。她坐在我的对面,和我像站在镜子的里外,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这样的我站在那间人去房空的屋前,在脑子里为他们雕刻了一块墓碑,墓志铭大概是:“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