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三年,公元426年春,正月,谢晦弟时任黄门侍郎谢爵听闻朝廷大军名为北伐,实则西讨,立遣使密告谢晦,谢晦虽屡接其子弟警告,犹谓不然,以傅亮书示其咨议参军何承天道;“朝野内外传闻纷纷,皆谓朝廷大军名为北伐,实则西下,然傅公来书,言万幼宗奉诏前来荆州咨我北伐大计,我计幼宗一二日内必至,当面询之,其事则明。”
何承天道:“外间传闻,皆谓西征已定。万幼宗为天子近臣,岂有自投死地之事?我料其必不会来。”
谢晦不信其言,道:“傅公亲闻陛下所言,岂有虚妄,况我等废昏立明,有大功于社稷,奈何一朝废之。”遂强使何承天起草答诏,言伐虏宜须明年,待万幼宗来时呈上。何承天无奈摇头,只得从命。
过得几日,前任侍中、徐佩之好友程道惠现转任辅国将军、江夏内史,得浔阳王弘处友人来书,密言:“朝廷将对荆州有大处分,其事已定”。程道惠览书大惊,使其辅国将军府中兵参军乐冏将来信密封送至谢晦处,谢晦见后,又将信与何承天来看,道:“数日已过,幼宗尚未至,若二三日内无消息,便是不复来邪?” 何承天答道:“诏使本无来理,如程道惠所说,其事已判,岂容复疑。”
谢晦问何承天道:“若果真如此,卿试言我将如何处之?当直言相告,不得欺瞒。”何承天再拜谢道:“在下承蒙将军恩遇,常思报德。事已至此,何敢隐情!然一旦起兵,天下震动,再无转圜之理,望谢公三思?”
谢晦不满道:“我坐拥一州之地,数千精兵,卿岂欲我坐以待毙,亦或自裁邪?”
何承天道:“尚不至此。然以王者之重,举天下以攻一州,实力悬殊,以顺击逆,我等更是胜算渺茫。将军不如投魏,以谢公威望,魏主必待以高官显爵,身家保全,此为上计也。以腹心将兵屯义阳(今河南信阳),将军自率大众与朝廷战于夏口;胜则东下,直取建康,若败,即奔义阳以出北境,此为中策也。戴罪荆州,上表辩冤,生死决于帝心,此为下策也。”
谢晦思索良久道:“荆州乃用武之地,兵精粮足,我取中策,且与之一战,走复何晚!”遂命何承天书下书,命荆州所属郡县征集兵卒粮草,前来江陵汇集,言欲助朝廷北伐。之后谢晦又与其卫军将军府咨议参军颜邵,密谋举兵。颜邵为颜延之族兄,同出琅琊颜氏,是复圣颜回后人。颜邵觉谢晦事必不成,求出为竟陵太守,谢晦不允,颜邵遂饮药而死。
在谢晦厉兵秣马之时,正月十五日,檀道济从广陵抵达建康,觐见文帝,叩拜已毕,檀道济道:“陛下,臣闻朝廷欲北伐索虏,然历年北伐皆在春后,春水方生,粮船便给,水陆并进,方可有成,今值隆冬,大违天时,况谋早泄,何以建功?”
文帝微微一笑道:“定策五人,卿居其末乎?”
檀道济听闻文帝并不问北伐如何,却突然问起废少帝之事,不由得冷汗直流,叩头谢罪道:“臣一介武夫,本不预朝政,执政废庐陵王之时,臣已不同其意。四公废昏立明,大义凛然,臣素愚鲁,只堪前驱,余事不问。”
文帝听后,缓缓点头道:“如此甚好。今徐羡之、傅亮、谢晦等人矫诏杀营阳、庐陵二王,罪大恶极,其事已明,朕欲诛杀三凶,卿与其人同受顾命,情深义厚,若避嫌隙,可退居广陵,静思己过。”
檀道济再次叩头谢罪,起身下殿。刚走出几步,暗叫一声不好,急忙转回身来,哭拜于地道:“臣一向忠于朝廷,岂能顾小义而忘大恩,请陛下允臣率精兵西上荆州,讨平大逆。”
文帝冷冷道:“朕已遣到彦之领军前去捉拿谢晦,卿大可不必如此,静候佳音即可。”
檀道济道:“臣昔年与谢晦同随先帝从征关洛,制敌十策,晦献其九,才略过人,殊少敌手,恐到侯难以取之。然其未尝独领一军决胜疆场,戎事纷繁,当机立断,恐非其长。臣悉晦智,晦悉臣勇,两军对垒,胜负未可逆料。然臣今奉王命伐之,以顺讨逆,以大凌小,谢晦必一鼓成擒。”
文帝听后,对左右下旨道:“谢晦据有上流,或不服罪,朕当亲率六师讨之。可遣中领军到彦之即日先发,征北将军檀道济络绎继行,雍州刺史刘粹率军严守襄阳地界,断其北逃之路。荆州所属有杀谢晦来献者,以其爵爵之。此次西讨,罪止元凶,余无所问。”
檀道济跪在丹陛之下,听到文帝安排得井井有条,看来是早有准备,不由得心惊肉跳。
文帝对檀道济道:“卿一路辛苦,就在宫中歇息。”左右武士上前引檀道济至偏殿休息,严加护卫。
次日,文帝命小黄门召徐羡之、傅亮入宫,言有要事相商。谢晦弟谢正在宫中当值,遣人密报傅亮道:“檀镇北自昨日入宫,至今未出,恐殿内有异处分。”傅亮闻讯后,立向內侍辞谢,以嫂急病暂还府邸,片刻即回,小黄门不敢阻拦,任其离去。
傅亮一出大内,即遣人报信于徐羡之,徐羡之奉旨入宫,正行至宫城西明门外,闻报大惊,急忙还至西州门外自家私邸,召其子徐乔之前来商议对策,徐乔之惊道:“城内四处戒严,正不知何故,竟为父亲而来。大人无罪,废昏立明,功盖伊霍,奈何一朝诛除?”徐羡之叹道:“荆州旧人疾我位高权重,恨不能生啖我肉,我本已辞位,奈何佩之一力撺掇,复为冯妇,悔之晚矣。”
徐乔之道:“父亲不若入宫,向陛下肉袒请罪,或无他事,虚惊一场。”徐羡之摇头道:“我等当初措置,我与傅亮居内,谢晦与道济居外,内外相援,则安如泰山。今道济入宫,一夜不出,生死未知,若其见死,我岂能活。若其背盟,我亦难生。不如暂避一时,以观形势。”
徐乔之遂回府,亲驾其妻富阳公主车来,将徐羡之藏于车内,驰出外城,守城军卒不敢阻拦,父子二人洒泪而别,徐羡之藏匿于秦淮河边之新林村。
徐乔之驾车回城,孰料在城门正遇中领军到彦之率兵追来,一见之下,当即将其拿下,关入天牢。从人急至新林报讯,徐羡之长叹一声,道:“天意如此,无复生理。”遂信步而行,见路边有一废弃陶窑,道:“此处正好。”步入窑中,解下衣带,自缢而死。数日后乡民发现其尸,报于官府,廷尉将其尸拉至建康城中,复斩首示众。
傅亮归家后,乘快马飞奔出城,时城内尚未戒严,傅亮一路狂奔至其兄傅迪墓地,下马抚碑大哭道:“兄在世之日,常劝我谨慎从事,高位不可久居,当急流勇退,然我贪恋权柄,置若罔闻,今始验之,如之奈何?”
正在痛哭之间,背后传来一阵冷笑,道:“傅公亲往陛下处谢罪,未为晚也。”傅亮回头一看,却是屯骑校尉郭泓率数十名骑立于道旁,正不知何时追来。郭泓命人将傅亮绑缚马上,打马回京,行至广莫门,文帝遣中书舍人前来,宣读诏书,数傅亮杀害营阳、庐陵二王之罪,立斩当场,刑前,使者对傅亮附耳言道:“陛下有旨,因傅公有江陵迎驾之功,当赦其诸子之罪。” 傅亮叹了口气道:“亮受先帝顾命,宵衣旰食,公而忘私,废昏立明,为社稷之计也。今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乎!”于是引颈受戮。
是日,朝廷公布徐羡之、傅亮、谢晦三人矫诏杀营阳、庐陵二王罪状,并将徐羡之二子徐乔之、徐乞奴押赴市曹斩首,将傅亮妻、子傅都流放建安郡(今福建省建瓯市),诛杀谢晦子谢世休,收谢爵下狱。徐羡之侄徐佩之因与文帝左右相善,为其多方说请,故文帝将其免官,赦其不死。